正待衝過吊橋,陡聽得三聲炮響,鑼鼓齊鳴,寨門大開,數十個火把照耀之下,奔出三匹坐騎來。
秦川閃身而前,已來到易婉玉身邊。易婉玉按住他手臂,道:“先別急,咱們且瞧瞧熱鬧吧!”悄悄地將他推在一旁的大樹之後。
上官信見三騎奔到自己麵前數丈處陡地停住,左側馬上之人戟指向他,厲聲道:“上官信,在十裏鋪時我姓丁的已給了你麵子,你為何定要跟本寨過不去?”卻便是那“獨眼太歲”丁作威。
上官信哼了一聲,向中間那人一抱拳,說道:“南寨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在下今日並非故意跟貴寨為難,隻要你們放了日前所抓的女子,貴寨今夜便是把十裏鋪的人殺得一個不留,在下也決不多說一句話!”
當中那人卻是個豹頭環眼的漢子,哈哈一笑,大聲道:“江湖傳言道:‘大風神劍綠玉簫,天下豪傑望難逃!’今日得見玉簫公子,我南鵬威雖未望風而逃,卻也惶恐得緊!老子寨中確有幾個風騷的美貌娘兒們,卻不知你指的哪一個,不過人家既然從了我等,便是我兄弟的人了,豈能輕易送給閣下?”
上官信淡淡的道:“‘神劍玉簫’之語不過是江湖上的朋友給麵子而已。今日貴寨丁三寨主帶著幾個兄弟在十裏鋪踩點,打探客人虛實,確是在下從中作梗。不過,若是南寨主執意留下那女子,莫怪在下得罪,隻怕你飛虎寨從此會在綠林中消失!”
南鵬威哼了一聲,轉頭向丁作威道:“老三,既然上官公子非要跟咱們過不去,依照江湖規矩,手底下見真章,你不必再有所顧忌,去吧!”丁作威早已按捺不住,揮動長戟,拍馬而前,冷笑道:“閣下好大的口氣!今日在十裏鋪之時老子便想向閣下討教了!上官公子,你想滅山寨、搶女人,須先勝過我姓丁的再說!”鐵戟拖在雪地上,行至近前,陡然揚起,指向上官信額頭。
上官信迎風而立,綠玉簫斜斜指向半空,火把照耀下便似飄然欲飛一般,淡淡的道:“為了玉美人,在下今日便是蕩平飛虎寨,也絕不後悔!‘飛虎三威’,你們還是一齊上吧!”
此話一出,飛虎寨盜夥登時盡皆動容。丁作威狂笑聲中,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老子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你我一個便夠了,看家夥!”銀白鐵戟迎著漫天雪花,呼的一聲,當頭一招“烏雲蓋頂”朝上官信迅猛砸去。隻因惱他出言無狀,下手絕不留情。
上官信身形一斜,輕輕躍開。丁作威拍馬衝上,鐵戟舞動開來,橫挑斜劈,倒卷反撩,鐵戟便似銀龍出洞,險招迭出,直欲置上官信於死地。
秦川看到這裏,忽然耳畔一熱,卻是那“小老頭”易婉玉格格嬌笑:“川哥哥,這上官信素來眼高於頂,饒有智計,這回還不是任我擺布!”秦川道:“這究竟怎麼一回事,此人從江南千裏迢迢來尋你,你不僅不見他,還如此作弄他?”這個問題他已想了許久,這才有暇問出。
原來他在客棧中見上官信問及婉玉,驀地想起以前婉玉每每提起此人之時,神色間頗不自然,此刻想來,二人之間多半曾有牽連。
易婉玉捏了捏他手,笑吟吟的道:“怎麼了,不信我了,吃醋啊?”秦川一怔,雪光下見她睜大一雙清澈如水的鳳眼,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神情古怪,便搖了搖頭,說道:“兩情相悅,貴乎自然。你待我這麼好,我自然信你,倘若你我之間心有嫌隙,那做人還有什麼味道?”
易婉玉見他目光清澈,坦蕩無邪,不由得胸口一熱,在他臉上輕輕吻了一下,緊緊握住他手,低聲道:“川哥哥,這個上官信在江南時與我有過數麵之緣,但他不知我的真實身份,以為我隻是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此人極是狂傲自負,為了能得到我,竟不惜以重金將那杭州的‘倚紅院’強行買去,我不喜歡他,又不願正麵與綠簫山莊做對,便隻有連夜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了。隻是沒想到此人如此死纏爛打,竟然追到了漢中來!”
她說到這裏,側頭向秦川溫柔一笑,輕輕道:“川哥哥,你這般信任我,從不過問我的私事,足見你胸襟豁達,我若再有半點欺瞞,豈非有負君子?”
秦川恍然大悟,心想此人竟為了青樓女子一擲千金,更不顧千山萬水一路尋來,行事之奇,實所未聞。但是看他對婉玉之心,似乎是出自赤誠。
火光之下,雪夜之中,但見上官信神情軒昂,英姿颯爽,又想起此人極有來頭,論起人品家世,實是上上之選。那唐劍、餘飛二人身世與此人或許相當,但論及風采氣度,實有霄壤之別。如此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決計能令眾多世間女子一見傾心,真不知婉玉為何會如此對他。
正自想得出神,忽聽眾人一陣驚呼,隻見上官信托地躍入半空,倒翻三個空心筋鬥,撲擊而下,一招“鷹擊長空”抓住丁作威高舉的戟頭,右手揮處,綠簫已刺入丁作威右眼。丁作威一聲慘叫,滾落馬下,“獨眼太歲”登時變成“無眼太歲”,雙目盡眇!
上官信輕舉長戟,緩落馬背,將綠簫插在腰際,向南鵬威揚聲叫道:“我隻要玉美人一個,不想大開殺戒,南寨主何必定要犧牲合寨之眾?”
南鵬威臉色陰沉,待嘍羅們搶回丁作威,向身旁的虯髯漢子低聲道:“此人隻用了一十六招便擊敗老三,‘江南綠簫’果然名下無虛。二弟,看樣子隻有你我兄弟聯手一拚,也顧不得這許多江湖規矩了!”
那虯髯漢子眼見丁作威慘敗,早紅了眼,晃動雙錘,隻待南鵬威發令,此時聽他這般說,叫道:“哥哥且住,殺雞焉用牛刀,我一人來為三弟報仇,諒也足夠!”縱馬而前,人未至,雙錘已鋪天蓋地往上官信身上招呼過去。
上官信揮戟相迎,隻聽“當”的一聲暴響,火星四射,戟身立時折為兩截。上官信心頭暗驚:“這廝好強的膂力!”眼見銅錘劈麵又至,來勢洶洶,當即身子後仰,一個“鐵板橋”身法貼在馬背上,隻聽“呼”的一聲,銅錘掠麵而過。這一錘甫落空,另一錘斜刺裏又卷了過來!
上官信身子一偏,撥轉馬頭,一式“鐙裏藏身”,避開這一錘,隻聽“蓬”的一聲,那馬背上卻挨了一記,一聲悲嘶,血濺當場,跌倒在雪地上。上官信就勢一滾,淩空躍起,半段鐵戟反手擲出,徑刺虯髯漢子小腹。那虯髯漢子雙錘揮動,將斷戟砸落在地,同時身子離開馬鞍,騰身躍起,施展輕功向上官信追擊。
這一場拚鬥兔起鶻落,變化迅捷之極,隻瞧得眾人驚心動魄,撟舌不下。
秦川忍不住問道:“那使錘的是誰,錘法這般厲害!”
易婉玉沉吟道:“此人是‘飛虎三威’中的‘銅錘將’董正威,據說他使的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弟元霸的錘法,也不知真的假的。這套錘法上陣殺敵固然無往不利,倘若碰到武林中的頂尖高手,隻怕未必濟事!這三人名字中都帶有一個‘威’字,曾經做過不少打家劫舍的勾當,嘯聚山林多年,隻因所劫殺者多為貪官汙吏,奸商惡霸,於尋常百姓,倒也秋毫無犯。故而我聽義父說過,這三人其實也不算大奸大惡,隻是一般的綠林豪傑罷了!”
這時南鵬威恐董正威有失,右掌在馬背上一按,橫躍半空,揮動雙鉤,夾擊上官信。上官信但覺雙鉤縱橫飛舞,輕靈迅捷,變幻莫測,不禁心頭一凜,尋思:“在江南便聽說過這廝的‘摩雲鉤法’之名,今日看來,猶在那董正威之上,果然名不虛傳!”
當下取出玉簫,以一敵二,卻是愈戰愈勇。
朔風獵獵,飛雪簌簌,火光之下,三條人影閃展騰挪,翻翻滾滾,端的一場雪夜惡戰!
秦川望著三人拚命相鬥,皺眉不語,忽地心念一動,向易婉玉道:“玉妹,你為何將上官信引來這裏,豈非……”易婉玉歎道:“川哥哥,你以為我想這樣啊。來之前我得到一個消息,‘漢中雙蜂’前幾日突然吞並了飛虎寨,這‘三威’好像已淪為雙蜂的手下。我隻想看個究竟而已!”
秦川怔了怔,隻聽易婉玉續道:“今日之事你也見到了,丁作威居然莫名其妙的大鬧客棧,哪裏像甚麼‘踩點’啊,分明是想試探一下客棧有無難惹的江湖朋友?怎麼看都不像‘飛虎三威’平素風格,大違常情,自然啟人疑竇,我本想弄個明白,偏偏讓那上官信攪了局!”
秦川仍是一臉狐疑,道:“你隻憑人家做事違背常情這一點便想到這麼多,真是老辣。會不會是你想得太多了?再說,你怎麼知道這些消息的啊?”
易婉玉麵有得色,在他耳畔低聲道:“今晨你還未醒時本幫的哨探悄悄來告訴我三個消息。第一個是黃蜂幫的二蜂自成都歸來後性情大變,下令全幫即日休整,不得擅自行動;第二個是三當家沈春徹底與二蜂翻臉,帶一眾人馬反出了黃蜂幫;第三個消息便是適才給你說過的,雙蜂已暗中控製了‘飛虎寨’!”
秦川隻聽得暗暗心驚不已,喟然長歎道:“這些江湖之事詭譎多變,我聽得頭都大了,虧你能如此遊刃有餘。想不到上官信一來,便已被你利用而不自知,你這小小腦袋裏都在盤算甚麼啊!”
易婉玉輕笑道:“川哥哥,其實我今兒本想待你腿腳痊愈後,再行設法查清楚‘飛虎寨’之事。偏偏這時候這位自命不凡的玉簫公子來了,他武功這麼好,又自命不凡,那便先讓他打頭陣了!”
秦川見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心中不覺一動:“她這般做法,似乎忒也過份,隻怕上官信知道後不會善罷甘休。”搖了搖頭,道:“依你所說那丁作威也不是窮凶極惡之人,現下雙眼都瞎了,豈非……”
易婉玉知道他怪自己不擇手段,歎道:“上官信下手太也狠辣,川哥哥,我也想不到會這樣的。但目前情勢,隻有打敗了‘飛虎三威’,藏匿在後的仇氏雙蜂才會出來啊!”秦川這才恍然,點頭道:“原來你是為了報仇才這般做!”
易婉玉伸開纖纖玉手,任憑飛雪敲擊掌心,悠悠的道:“川哥哥,我恨不得立時殺了仇氏兄弟,替父報仇。但我是女兒身,未必能鬥過他們,眼見他們吞並了飛虎寨後勢力更大,我正束手無策,碰巧這位自命英雄、本領了得的綠簫公子這時候到了。川哥哥,我跟你說過,我不願讓百戲幫的兄弟和你介入此事,因為你們都是我至親之人。所以隻有出此下策了!”
秦川心道:“仇氏兄弟罪大惡極,莫說玉妹、卓瑪二人,便是俠義道如沐前輩、東方權等人,皆有意誅此二賊。玉妹複仇心切,但那上官信絕非尋常之輩,隻怕他一旦知道被她利用,必生波折!再說此事我又怎能袖手不顧?”
正沉吟間,忽然眼前一亮,卻見火把光芒之下,上官信身似柳絮,淩空雙腿連環橫掃,踢飛一隻大錘,那錘“鐺”的一聲,撞在山寨鐵門之上,火星四濺。隨即另一隻錘疾往另一方向飛出,“嗚嗚”聲中,翻滾而落,在半空中劃了個圈子,遠遠地墜向山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