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壕溝盡頭,離小洞子不遠的地方,小譚遇見了聞季爽。這使他把剛才的不快全忘掉,真誠地願意聽聽好朋友有什麼新的成就。
聞季爽是誌願參軍的學生。樣子還有點象個學生,可是沒人敢說他不是個好工兵。眉眼端正,勻稱的中等身材,他是打籃球的好手。
“下來!下來!”聞季爽非常興奮地說,“來試試我的浮橋!”
工兵們預計到,一打起仗來,那座木橋就不定一天要炸壞多少次。當然,他們會隨炸隨修;可是,在修理的時候,勢必兩岸擠滿了人等待過橋;那很危險。所以,聞季爽建議造一座浮橋,輔助木橋,使交通不至於完全斷絕。“可是咱們沒有機器把纜繩繃緊!我呀,想起鄉下車水的轆轤,用它絞緊了繩索!一邊象在菜園打轆轤,一邊打仗,多麼有趣呀!”
小譚十分佩服小聞的發明,甚至不敢說出自己的布條分組法了。
“毛主席有一句詩,”聞季爽興奮地說。
“毛主席的?”
“毛主席的!‘大渡橋橫鐵索寒!’這裏不是大渡河,也沒有鐵索,可是搭浮橋的思想是由這句詩得來的!”“毛主席萬歲!”譚明超極嚴肅地輕喊。
“毛主席萬歲!”
AA賀營長真地忘了睡覺。首先,他把作戰計劃作好,交給了團長。然後,他準備一切該準備的。隻在困倦偷襲上來的時候,他眯個小盹兒,而後忽然驚醒,揉揉眼,笑一下,馬上幹活。為了勝利,他忘了自己。
他管練兵和組織偵查地形——主攻部隊的幹部,由連長到小組長,都須在打響以前,至少看四次地形。參謀長管理物資和營部的事務,教導員管政治工作,副教導員管後勤工作。他們是這樣分工的。盡管是這麼分了工,賀營長的心可是拴在每個戰士的身上。他愛每一個戰士,所以唯恐任何一個戰士還有什麼顧慮。隻要一有空兒,他就跑到連裏排裏班裏,去麵對戰士。對每個戰士,他先說出自己的決心。他使大家感到:營長不是來訓話,而是跟他們談心。在他心裏,根本沒有“形式”和“手段”這類的詞彙。他和戰士們談話,沒有任何一定的形式,不耍一點手段。戰士們隻覺得麵前是一個英雄,一個營長,一個階級弟兄,一個真朋友,一個可愛可敬可信靠的人。
每逢由戰士們那裏回來,他必定和婁教導員“對一對賬”。
“今天怎麼樣?”
“表麵上情緒很高,可是骨子裏還有……”
“你說對了!教導員!”賀營長不是隻準報喜,不準報憂的人。他敬愛教導員,因為教導員既能發現問題,又肯抓住問題去設法解決。他決不粉飾太平!“一個戰士,誰肯當著別人說出自己的軟弱呢!”
“不說出自己的軟弱,可就無法堅強起來!咱們要抓緊時間,找典型!教最好的,象功臣和模範,發揮出最好的影響;教最不行的,象犯過錯誤的和毫無作戰經驗的新同誌,都自信能去立功!”
“好!告訴各連指導員們照這樣準備,馬上動手,咱們幫助他們。”
“三連長老黎也還……”
“他已經是鐵,可是不知道怎麼把自己變成鋼!咱們幫助他!”
喬團長打來電話,問看地形的情形。
“已經普遍地看了一次,還要繼續去看。”
“至少看四次!現在就可以開始擺沙盤了,每班一個!參考著你的計劃,我們已把作戰方案搞好,馬上派人送過去。按照方案,結合看地形的心得,明確每個人的任務,想出進攻的辦法,保證勝利。營級幹部要到每一班去,看他們怎麼搞沙盤作業。必須想出所有的可能遇到的情況,和克服困難的辦法!必須作到人人發言,事事討論!有誰不熱心地不認真地作,誰就是還不信任新的打法,馬上進行戰術思想教育……”
放下電話耳機,賀營長笑著讚歎:“好辦法!好辦法!”聽到一個有利於進攻的指示或建議,他真從心眼裏喜歡!他幾乎一字不差地把團長的指示告訴了教導員。“你給一連二連打電話,我到三連去。”
…………
黎連長的臉累瘦了一圈,圓虎眼顯得更大了,眼珠子好象要弩出來!他不怕勞苦,隻怕執行命令不嚴格,不徹底。
可是,他心中不完全快活。對上級指示的新戰術,他日夜思索,願意一下子把它掌握住。不過,記憶中的那些作戰經驗,象趕不走的蒼蠅,老使他覺得無論如何也用不好那個新戰術。這使他發急、動氣,恨自己的愚笨。同時,他又不能完全否定那些老經驗,甚至因珍惜那些老經驗而懷疑新的戰術。可是,怎可以懷疑上級的指示呢?他感到痛苦!
看到營長,他詳細地報告了過去幾天的工作。他滿意自己的報告,因為他作的是那麼丁是丁,卯是卯,沒有任何敷衍了事的地方。然後,果然不出營長所料,他問是否派他們連擔任主攻。這是他早已想好的問題,而且極怕因掌握不好新戰術而得不到這個光榮任務。
“作戰方案就要下來。”營長低聲慢慢地說,“我們決定你們連擔任主攻!”
“那太好啦!太棒了!”連長天真地笑了,臉上有了光彩,“我保證完成任務!”
“有什麼困難沒有呢?咱們扯扯!隨便扯!”營長知道對這樣的一個猛士用不著激將法,而須彼此談心,慢慢發現問題。
黎芝堂低著頭,猛吸了幾口香煙——本想斷煙,這幾天太忙,又忘了。營長也一聲不出。他知道黎芝堂隻要把話想好,就一下子都說出來。
連長又吸了兩口煙,而後抬起頭來,圓眼正視著營長。“營長!我對不起你!”
賀營長深知這句話的底細。以前,他作班長排長的時候,他常對上級首長這麼說;現在,營以下的幹部常對他這麼說。這是句最可尊敬的話。一個戰士或一個幹部不論吃了多少苦,出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隻要心中稍有不滿足,就會說:“首長,我對不起你!”沒受過高度愛國主義教育的,沒有高度忘我精神的,說不出這麼純潔自咎的話來。
營長用和善的同情的眼神鼓勵他往下說。
“對這個新戰術,我沒有辦法!”連長一語道出心事來。“不是沒有辦法,是還沒弄清楚。誌願軍永遠不說沒有辦法!”營長和悅而嚴肅地說。“你看,我剛才還跟教導員說:你已經是鐵,隻是還沒有煉成鋼!怎麼變成鋼呢?得永遠不怕接受新東西!咱們誌願軍就是這麼一天一天長大的,不是嗎?說說你的顧慮,我不會小看你,我是要你多添新本事,越長越大!”
“按著這個新打法,一擁而上,然後各奔目標,各幹各的,我沒法子把握部隊,連長說出具體的顧慮來。“是呀!按照老辦法,咱們在陣地上看著戰士們,好象老師看著一群小學生似的,唯恐一眼不到就出毛病。可是,把戰士都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辦法打不了‘老禿山’!團長不是說過,不準備好不打麼?炮彈、開水什麼的,好準備;難準備的是戰術思想!你要準備!準備!準備!使你自己跟每一個戰士都相信這是好戰法,然後教每個人都的確知道由哪裏上去,往哪裏走,先打什麼,後打什麼。教每個小組的組長都會指揮,更不用說班長排長了。這樣,就不必,也不許,把戰士放在你自己的身邊。那是落後的辦法!”
“對!”連長心中有了點底,可是:“那麼我上去幹什麼呢?”“連我還要上去呢!”
“營長,你也上去?”黎芝堂是那麼佩服營長,心裏覺得營長一上去,十分鍾就必能結束戰鬥。
“上級還沒批準,我要繼續要求!”
“要求!要求!有營長你看著我……”
“你的老思想又回來了!”營長微微一笑。
“可不是!”連長笑出了聲。
“你再好好地溫習溫習團長的指示吧!從那裏,你會發現我們上去幹什麼!現在,你要好好地搞沙盤作業,每一班都要作。從大家的討論裏,你會看出他們的思想情況。沙盤作業搞得差不多,我們就開始戰前大演習。記住:準備!準備!準備!就是這樣吧?”
“就是這樣,營長!”連長十分感激營長,可是不肯多說什麼不必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