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在結束這段談話後,父親和他美麗的女兒走出餐廳。

五月柔和的夜晚,燈火通明的街道上,帶著濕氣的南風拂麵,眼中所見的事物皆賞心悅目。

“散散步吧!”

周伍提議。和朝子一同散步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周伍雖是個理想主義者,但對於現實卻也是個膽怯的合理主義者。如果要他因為愛戀著女人而終日惴瑞,他寧可和這位舉世無雙的漂亮女兒散步,他是追求這種快樂的人。父親的愛摒除了肉欲,所以和父親在一起,朝子備感安心。而女兒的美麗與優雅,也為父親的心靈帶來和平、穩定、驕傲和精神上的滿足。還有什麽愛比這種愛更叫人滿足,而毫無煩膩之感呢?

朝子身上葡萄酒顏色的洋裝,在夜晚櫥窗裏所散發出的燈光影響下,忽而轉黑,忽而變紅。從他們身邊走過的年輕男孩都不禁偏過頭再看朝子一眼,做父親的看在眼裏既滿足又驕傲。

“朝子會奪走所有男人的心。”

想到這裏,周伍的驕傲更加高漲,其欣喜比起世問擁有狀元兒子的父母那種驕傲可說不隻倍以上。他的驕傲帶有官能上的滿足。他完全忘記萎縮在家中那個陰沈醜陋的妻子。

父女正要拐過街角時,看見一個醉醺醺而正橫越馬路的男子背影。

穿黑色西裝的男人,蝙蝠似地搖搖晃晃走過馬路。這時,旁邊衝來一部車子。周伍和女兒同時驚叫出聲。

“危險!”

“啊!”

接著聽到一陣刺耳的緊急煞車聲。那輛嘎嘎作響的汽車,在機械聲音之外,似乎夾雜著動物受到某種重創的聲息。

穿黑西裝的男人倒在馬路中間。

周伍真不希望女兒看到這一幕悲慘的畫麵。這麽美麗的女兒實在不適合看到這種醜陋、悲慘的事。在他眼中,這個健康的女兒仍是一件脆弱的精致美術品,禁不起一點震蕩。

但出乎意料的,朝子十分鎮定。在散步的人群聚攏過來之前,她已走到馬路中央把手放在青年身上。周伍被女兒的舉動嚇壞了,緊跟在她後頭。

瞬間,周伍的內心掠過一絲不滿,因為他從未教導女兒要表現出這種行為。

附近的警察很快趕到。好奇的群眾也圍成一堵人牆。接著又出現數位警察疏散人喜,因為不耐人潮阻礙交通,有些司機大撳汽車喇叭。

此刻的銀座適逢吧女們的上班時間。雖然早過了酒吧開始營業的時間,但她們並不在意,因為遲到可受寬容的待遇,乃是提高身價的方式。這些服飾豔麗的女人毫不客氣地將她們的手搭在陌生男人肩上,伸長頸子探個究竟。

“啊!好漂亮的女孩子,男朋友被車壓到了,真可憐。”

事實上,扶起青年的朝子才是馬路上人群注目的焦點。

朝子語氣清楚地對一位警察說。

“這個傷患必須盡快送醫。如果要調查,請哪位警官一同前來。我開自己的車。”

“你和這位傷患有什麽關係嗎?”

“什麽關係也沒有,我隻是路過這裏而已。爸爸,車子借一下好嗎?”

周伍猶豫不決。平日的冷靜與自我主義,在此緊急狀況下卻不知跑到哪兒去了。他一向不喜多管閑事,如果不幸牽扯上了,也會盡量想辦法讓自己置身事外,但女兒卻拚命往事情的漩渦裏鑽。

懾於朝子的美麗和威嚴,年輕的警官立刻請旁觀的人互幫忙扶起這個已經失去知覺的男人。

一張蒼白尖銳的臉被街燈照亮了。

那張臉很難估算出正確的年齡,是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那張臉似乎隱藏著異樣的苦惱,凹陷的眼、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臉頰,乍看下給人一種死屍的感覺。

周伍看到那張臉後,便有一種說不出的不祥預感。但女兒已經起身,因為他們的車子停在路旁的人行道,周伍不得已隻好跟在後麵。

好奇的群眾尾隨而至,為周伍開車的忠實司機無端地驚呼出聲:

“老爺!小姐!”

傷患和警官坐在後麵,周伍和朝子坐在前麵助手席。群眾們將臉貼切在車窗上,因為不能跟去而麵露遺憾之色。

車子發動了。

“請問,要上哪兒?”

“問我沒用,我也不知道。問警官吧!”

周伍沒好氣地說。

年輕的警官為車內亮華的檸檬色座墊所驚。

“請開往近藤醫院,在築地。”

他的語氣幾近哀求。

父女倆低聲談著。

“爸爸生氣了嗎?”

“生氣有用嗎?你真是個偉大的南丁格爾。”

醫師診斷後表示,傷息必須留院做詳細檢查,朝子告知一定會再來探病後,便與父親返家。

周伍擔心檸檬色的座墊是否會留下血跡,因而憂心仲仲。

“你還好嗎?朝子。沒有關係吧?”

“請放心,爸爸。”

朝子回答的語氣帶著幾分逞強,但她溫柔的內心馬上為自己的輕率感到後悔。她相信父親這麽問並不是因為吝嗇,而是不忍心讓自己的寶貝女兒坐在汙穢的座墊上。

五月夜晚的燈光不斷從奔馳的車窗外飛逝而過。一條街上,木屐店、鍾表店、服裝店、點心店、水果店等,大小相同,樣式相近的耀眼霓虹燈接連不斷,十足現實生活中的寫景。在明亮的燈光下,陳列在水果店後頭的季節性果實,個個肥碩光潤。

“朝子,過去我一向極力避免使你受到世上苦難的影響。不僅是物質方麵的苦難,所有的悲劇都希望能隔絕在你之外。在今天之前,我從不讓你接觸到幸福以外的任何事物,這甚至可說是我的信念。但現在,我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將因著一種奇妙的衝動,而卷入他人的不幸之中。”

“也許吧。但我認為事情並沒有爸爸想像的那麼嚴重。看到車禍的時候,朝子來不及作任何思考,身體已經先一步衝上前去,因為看見那個人時(啊,我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有一種好像是自己被撞到的感覺,所以才跑過去幫忙。”

“他看起來不太健康,不知道是從事什麼行業,也許是個藝術家。”

“他好像過得不太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