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入了廣南東路。粵地口音與北方大異,何中雲十句中聽不懂一句,一路上打尖投店,自都由嶽雄鱷出麵。這一來他嶽老大自不免心下得意,老大的派頭又大了不少。再行半月,到了惠州,由此徑向南行,便可直達海濱。二人進得城來,已是傍晚,欲找家客店投宿,哪知盤纏卻不夠了。何中雲道:“看見前麵那家大客店了麼?方才有兩個商旅進去啦,身上錢財定然不少。你等我回來。”
嶽雄鱷一把拉住了他,搖頭道:“不成!老二,咱們不能幹這打劫行商的惡事。今晚先找家小客店歇宿,明日打問一番,還是找那些為富不仁的有錢人家下手。你若怕危險,我自己去便是。”
何中雲一見他這副大腦袋連搖的模樣,氣就不打一處來,一路上不讓自己稍涉本行,那也罷了,這時更連住宿吃飯也管上了,什麼“找有錢人家下手”,一路上是沒少幹,可是富家大戶多有護院武師,哪一次不是師出無功,挨上一頓飽打?說道:“你放手!”嶽雄鱷道:“我不放,你待怎地?”何中雲正欲放對,忽見斜對麵一家雜貨店中躥出一個婦女來,披散了頭發,呼天搶地的哭叫。街上的行人紛紛圍上前去,七嘴八舌地亂問。嶽雄鱷好奇心起,放脫了何中雲,奔上前去。何中雲也跟了過去。
嶽雄鱷推開圍觀的人群進到裏圈,開口便問:“你怎麼了,這般大哭?”那婦女卻似沒聽見一般,隻是坐在地上,雙手亂捶,哭叫:“我的兒啊,娘想得你好苦!我的兒啊,娘想得你好苦!”
嶽雄鱷皺起了眉頭,便在此時,長街彼端奔過來一個粗衣漢子,搡開人群,扶起那婦女,叫道:“娘子,娘子!你別哭啦,咱們回家去。”語聲中卻也帶著哭腔。幾名鄰居問道:“戚老板,大嫂這是怎麼啦?你們家小吉怎麼啦?”那漢子歎了口氣,道:“唉,不瞞各位說,我們家小吉前兩天……前兩天被一個天殺的惡賊偷了去。她娘這就有些神智不清了,寸步離不得人。這不,我剛到城南徐大夫家抓了些藥,她就又犯了,唉。”
眾人紛紛說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這幾天你家生意也不做了,唉。”“這天殺的惡賊真是沒人性,連不到一歲的小孩兒也偷!”“報官了嗎?官府怎麼說?”“可有眉目了嗎?能找得回來吧?”
嶽雄鱷見此不平之事,登時大怒,便想說:“你放心,這事包在我嶽老大身上!”但轉念一想,他家小孩兒給人偷去,多半是給賣了,甚至給人吃了,卻哪裏還找尋得到?正自猶豫,隻聽旁邊客店的一個店小二道:“戚老板,原來你家……你家也遭此不幸。唉,昨天公差還到小店問我來著,說這陣子有什麼惹眼的江湖人物來到咱們惠州。聽幾位公差的說話,城裏失小孩的可不隻你一家。唉,當真老天爺不生眼睛,也不知衝撞了什麼凶神惡煞。”他這幾句話一說,眾人的眼光便都瞧向嶽雄鱷,有的驚恐,有的懷疑。何中雲料知不妙,當即拉了他快步離開。隻聽得人群中有人說道:“這兩人樣貌古怪,難道……”
轉到一條小巷,嶽雄鱷怒道:“你拉我幹什麼?這事既然碰上了,可……可……”何中雲道:“怎麼?要不是我見機得快,麻煩便惹上身啦。方才是什麼事啊,我沒聽太真切。”嶽雄鱷說了,最後道:“老二,你說這事咱管是不管?”何中雲懶洋洋地道:“要管你管,我可管不了。販賣小孩兒的事那個地方沒有?嘿,難道你龜兒子當真要作好人麼?”
嶽雄鱷本有些打不定主意,將一顆大腦袋摸了半天,終於說道:“好,咱們既還沒定作好人還是惡人,好事就先不做。做人得明明白白,不可糊裏糊塗。”雖然找到個正大理由,但想到自己實是因管不了而不管,不由得鬱怒難宣,突然罵道:“你奶奶的!”
何中雲瞪眼道:“你罵誰?”嶽雄鱷道:“你別纏夾!我又沒罵你。哼,哼,那偷孩子的賊人,讓老子心中不痛快,偏又見你不著。啊,是了,都是那些混蛋公差們不好,淨吃飯卻不管事兒。老二,咱這就去府衙盜銀子去,好出出這口惡氣。”何中雲心想頂著風頭作案,那可不妙,但轉念一想,此際府衙裏定都為了失小孩的案子憂心不安,反倒容易下手,於是興衝衝地道:“去,去!誰讓他們都是酒囊飯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