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皎的行李還沒有收拾完,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她已覺察到自己身體的異樣,百年來,一種從未有過的疲勞感漸漸加重,甚至一天之間,還沒做什麼事情就覺得很累,精神頓困想睡覺,睡著了就不大容易能醒來,頭暈眼花的時候越來越多,好在雲初末在的時候,她都在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所以暫時沒有被他發現異常。
她坐在銅鏡前,望著鏡中的影子沉默,不緊不慢的梳理著發絲,梳著梳著又停了下來。
雲初末繞過屏風走過來,手裏還拿著一支發釵,他走到雲皎的身後,從旁邊湊出來,單手支頤靠在梳妝台上,把發釵呈給她看:“雲皎,喜不喜歡?”
雲皎倏忽回過神,垂眸望去,對著他的目光微笑:“喜歡。”
因為是喜歡的雲初末送的,所以無論是什麼,她都喜歡,眼前這個男子,溫柔體貼陪了她一百年,總是費盡心機的找來精致有趣的東西來討她歡喜,他沒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喜歡的地方,總以為她喜歡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她想去的地方,就是他要去的……
雲初末手裏轉著發釵,陰柔精致的神情悠然自得,脈脈注視著雲皎:“那……我給你戴上可好?”
雲皎沉默了片刻,對著他扯出了一個笑容:“好啊……”有些事情,他早該知道,既然說不了口,隻能讓他自己去發現。
從小到大,她就是這樣沒出息的,怕疼怕苦,手上破了一點小傷口,就大驚小怪好像痛得要命,喝一點藥還要雲初末求著哄著,才肯勉強咽下去一口,剛剛學會走路的時候,就知道晃晃悠悠找他要抱抱,甚至聽到打雷聲,都會揪住他的衣擺死活不肯撒手。這麼多年,她一直靠著他,賴著他,事到如今,所有苦痛還是要他自己嚐……
雲初末的唇角帶著笑意,拿著發釵比劃了好一陣兒,才找到最好的位置輕輕簪了下去,他偏過頭為她理著長發,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意,然而片刻之後,好像發現了什麼,笑容逐漸凍住,幽涼的目光裏倏忽閃過一抹慌亂,似是掩著千秋的風雪紛飛。
他的手指發顫,撥弄著雲皎的發絲,將它們捋在手裏,墨色掩映之下,散落的長發已經白了大半,他的神情震驚,不可置信的看向雲皎:“怎、怎麼回事?”
雲皎的神情淒楚,咬唇低下了頭,不讓自己哽咽出聲,淚珠卻不斷的傾落下來,打在握著衣裙的手背上,竟是有些發燙。雲初末蹲在她的身旁,伸手將她扳過來,仰頭凝望著她,倉皇失措的,喃喃問:“雲皎……”
雲皎緊緊咬著下唇,望著眼前的人掉眼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哭腔回答:“雲初末,我的精元……被打散了,活不了多久了……”
原以為被那道天譴擊中,她能安然無恙,甚至還曾為此沾沾自喜,以為從此兩個人可以永遠在一起,漠北的雄鷹,江南的桃花,以及洛陽的牡丹……那些她所設想的,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歡喜,展現在他們眼前的,他們曾經緊緊抓著的,僅是短暫虛假的美夢……
被詛咒的靈魂,終究要回到她應該存在的地方,他救不了她,一如救不了萬年前,在他懷中死去的戰姝妤……
聽到她的話,雲初末恍若被什麼擊中,他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神情怔怔的,再度抬首看她,臉色慘白,緩緩搖著頭,嘴裏喃喃的:“不、不會……”
雲皎更是哭,她低下身子,顫手去撫摸他的臉,愛惜而不舍:“雲初末……”
雲初末驚恐的倒退了幾步,舉止神情間甚至有些倉皇無錯,他望著雲皎蒼白無力的手,極力想要保持冷靜:“別、別碰我……”
他不能接受,不敢相信,寧願相信這一切其實都是他的夢,糾纏折磨他的夢,夢醒了,他的雲皎還是好好的,會活蹦亂跳纏著他撒嬌,會哭著鬧著巴著他求饒……所以不要碰,他怕觸及到那雙沒有溫暖的手,冰冷陰寒,將他從幸福的雲端,頃刻打入地獄的彼岸……
他去過地獄,那裏的天,漆黑一片,夜空裏永遠回蕩著淒然慘烈的聲音,那裏的水,徹骨冰冷,從水麵露出的惡鬼腐臭醜陋,不斷伸出的手白骨森森,好像要把人生生拉下去,撕裂血肉瓜分蠶食,還有那個永遠燃燒的紅蓮業火,大魔女戰姝妤都差點魂飛魄散,他的雲皎可該怎麼活……明明一百年來,他連讓她吃一點苦都不舍得……
“雲初末,”雲皎蹲下身來,伸手抱住了他,感受著他顫抖抗拒的身體,心裏更是難過:“雲初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