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一貫點火就著的邱鹿鳴當即就拉開電話亭的門:你倆又說我啥壞話呢?
邱嘉樹連忙表示並沒說她壞話,邱鹿鳴卻一直生悶氣: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我笨,我能言善辯,能跑能打,不就是數理化學得不好沒考上高中嗎,至於讓你們這麼瞧不起嗎?
手裏忽然被塞了半根紅腸和一個烤餅,邱鹿鳴從記憶中醒神。
“慢慢吃,吃飽飽的,還有四十多分鍾才到站呢,客車票咱媽昨天就給訂好了,中午到家大嫂肯定給做熱湯麵條吃。”
邱鹿鳴愣怔著垂下視線,下意識地咬了一口烤餅,是熟悉的甜口烤餅,她看了看餅子,是二哥進修的警校食堂的獨家烤餅,有鹹口和甜口兩種口味,她最愛吃這份甜口的。她代培的師大,離警校隻有三站地,這半年來,每周周日她都會去警校,為的就是這烤餅......
邱嘉樹把另外半根紅腸和一個烤餅遞給身邊大哥,大哥連連推辭,“不吃不吃,我有根煙比啥都強,早起一根煙,賽過活神仙。一會兒就下車了,到家吃我媳婦下的麵條!”
邱嘉樹又讓了一次,才自己吃了起來。
紅腸的味道可真香啊,就是有點鹹,邱嘉樹仿佛知道邱鹿鳴渴了,替她擰開軍用水壺的蓋子,摸摸水壺溫度,把水壺湊到她嘴邊,她自然而然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了一口。
烤餅吃完了,紅腸還剩了一截,邱嘉樹接過去放回塑料袋裏,係好袋口,塞到座位下的提包裏,又低聲問她,“去洗漱不?”
邱鹿鳴看了他一眼,彎腰從自己座位下的提包裏取出牙具毛巾,和一瓶洗麵奶,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邱嘉樹和那大哥馬上都起立,站到過道裏,給她讓路,那大哥哈哈笑說:“你瞅瞅,這派頭,活拉就是個大清格格!”
邱鹿鳴沒理他,晃晃悠悠踉踉蹌蹌朝著車廂盡頭擠過去。
上了廁所,又用冷水洗了臉,邱鹿鳴清醒了許多。
看著斑駁水銀鏡中自己的臉,又摸摸馬尾辮,她早就剪了短發,發梢還有些殘卷,怎麼變成了直發,還一直長到腰部?又看看手指,變得胖乎乎,還有十個肉坑。
她捂住臉喃喃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此刻,她的腦子裏有兩份記憶,並駕齊驅。
一份是她出生在民國九年,父親是東北大學教授,母親生她難產去世,十歲那年父親續弦,因她與繼母相處不睦,主動要去北平寄宿讀書,十八歲剛考入北大,就趕上平津淪陷,她便隨著學校去了長沙,沒倆月,又隨學校師生輾轉經由港城和越南逃往春城,一路舟車勞頓,剛坐上去往春城的火車不久,卻倒黴地和兩個女同學意外誤在一個小站,三人身上沒錢,隻得一路步行向北,吃盡苦頭,終於找到接應她們的老師,再次踏上了去往春城的火車。記憶也戛然停在了這裏。
另一份記憶是她出生在1971年,父親也叫邱冀鄴,是嘉陽縣醫院的醫生,母親也叫賀曼殊,是縣一中的教導主任,她上頭有三個哥哥,她是邱家最小的女兒,全家人都很寵她。三個哥哥學習都好,隻有她數理化一塌糊塗,初中畢業就參加了工作,在縣醫院一樓窗口專門掛號收款,半年前她得到一個絕好的機會,到省城哈師大做了委托代培生,回去就能去縣圖書館工作,雖然是工人,但有正式編製呢!
巧的是大學畢業分到縣公安局的二哥,也同期去警校進修,於是他們一同去一同回,半年來,她什麼心都不用操,糊裏糊塗就混了個結業證。
今天是八十年代的最後一天,這份記憶仍在繼續,是不是表示,民國的記憶就隻是個夢呢?
“哎你咋不知道節約用水呢!”一個從廁所出來的女學生一把擰緊水龍頭,她動作快,聲音也衝。
“你管得著嗎?”邱鹿鳴更衝,條件反射就懟了回去,聲音比她還高。
“你!”那女生哼了一聲,嘀咕了一句,“誰稀得管你,我是怕浪費國家資源!”
邱鹿鳴沒再和她吵,晃了晃頭,拿上自己的東西跟在一個列車員身後回了車廂,那女列車員推著一個窄窄的裝滿貨品的木頭推車,慢慢行走,口中喊著,“啤酒飲料礦泉水兒、花生瓜子方便麵啦啊~來讓一下,讓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