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三郎仰頭朗笑,“看來,你是不打算讓我這個熟知‘西天竺’‘修羅門’的人活在世上,你有沒有意思試試?”
錦袍胖子沒說話。
花三郎又道:“象這樣試,你我都必須押下賭注,這賭注就是你我各人的性命,三招過後,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若是認為值得一試,我樂於奉陪。”
錦袍胖子仍沒說話,可是他突然冷哼了一聲。
就這麼一聲冷哼,兩個中年壯婦動了,動起來象一陣風,你才剛覺風起,它已經卷到了你的身前。
如今,這兩股飆風,就一左一右地卷到了花三郎身子兩側。
花三郎也動了,他是“弱不禁風”,被風吹動的,而且吹得他身子滴溜溜轉。
他身子這麼一轉,兩股風從他的身邊掠了過去,風過去,花三郎也站穩,他還是他,身上毫無異狀。
錦袍胖子跟兩名中年壯婦,臉上都泛現驚異之色。
花三郎笑問:“閣下,我這步法,較諸‘西天竺’‘修羅門’的八大絕學之一‘幽靈身法’如何,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話聲方落,兩名中年壯婦喉間發出了野獸咆哮似的厲吼,飛身又撲了過來,四隻蒲扇似的大巴掌罩住了花三郎。
這兩名中年壯婦的一身修為,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絕難在她們手下走完十招。
麾下如此,身為“武廳”管事的錦袍胖子武功之嚇人,自是可想而知。
可是不幸的是,今天進入這座“武廳”的,是名雖不見經傳,但卻是高不可測,深不知有幾許的花三郎。
花三郎沒動。
真的,這回真沒見花三郎身子動。
花三郎身子紋風未動,隻見他一雙手抬了抬,可也很快的就收了回來。
兩名中年壯婦又從花三郎身邊掠了過去,她倆仍沒能撈著花三郎一點衣角。
但是,她倆挽在腦後的那個“髻”,卻都散落了下來,頭發好長,都到了腰了。
兩名中年壯婦機伶暴顫。
錦袍胖子勃然色變。
花三郎笑了:“怎麼樣,閣下,我對摸人的後腦勺,有一手吧。”
錦袍胖子沒反應。
花三郎又道:“你閣下有沒有興趣,拿性命作賭注,試上一試?”
錦袍胖子臉上有了反應,他兩眼綠光連閃,臉上的肉都扭曲了。
顯然,他是在猶豫難決。
“如果閣下沒有興趣試的話,是不是就表示我通過這一關了?”
錦袍胖子兩眼綠光暴射,一個胖身軀又鼓了起來。
似乎,他已經有所決定了。
花三郎笑道:“閣下對肖府,可真是忠心耿耿,甚至不惜‘西天竺’‘修羅門’的絕學失傳啊。”
嘴裏這麼說,他全身也凝聚了真力。
他知道,這種“陰邪”功力,一經發動,便會使得風雲色變,草木含悲,極其歹毒,極其霸道。
他必須在三招之內製住對方,也必須有無懈可擊的防身準備。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兒,“武廳”之中突然飛進來一片彩雲,帶著幽香的彩雲。
彩雲落地,不是彩雲,是位身著彩衣的少女,她,嬌豔得象朵花,再加上透自她嬌軀的陣陣幽香,以及她適才進廳的身法,令人幾疑她是來自“廣寒”的香素娥。
彩雲少女一落地,錦袍胖子立即斂態,帶著兩名中年壯婦躬下身去。
隻見彩雲少女檀口微張,隻聽她脆音宛囀:“樓主有令,恭送來客出府。”
話聲一頓,妙目微轉,清澈目光落在了花三郎臉上:“我們樓主做主,從今後,‘天橋’一帶的規費一律免繳,你滿意了麼。”
花三郎瀟灑欠身:“請勞駕代為轉陳肖姑娘,花三郎與‘天橋’一帶的朋友,毋任銘感,但花三郎本人卻不無遺憾。”
“呃,你還有什麼好遺憾的?”
“既入肖府,無緣瞻仰肖姑娘的絕代風華,豈能不深感遺憾。”
彩衣少女深深一眼,道:“隻要你在京裏多待些時日,應該會有機會的。”
“多謝姑娘,短時間內,花三郎不會離開京城,告辭。”
再瀟灑欠身,轉身向外行去。
花三郎從“武廳”,經過條條長廊,繞“文廳”,過前院,一直到出了肖府大門,沒再見阻攔,也沒再見著一個人影,偌大一座肖府,簡直就象一座空宅。
回身看看敞著兩扇大門的肖宅,不知道怎麼回事,花三郎他心裏竟然泛起了一種異樣感覺。
這種異樣感覺究竟是什麼,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剛拐過肖府門前大街的拐角,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孩兒攔在身前,眨動著兩眼,望著花三郎:“大叔,您剛從那個大宅院出來。”
“沒錯,我是剛從那個大宅院出來,”
“您姓花。”
“沒錯,我姓花。”
“這張字條兒是給您的。”
小孩兒把張字條兒往花三郎手裏一塞,轉身跑了。
花三郎隻當是韓奎找人來送信兒,告訴他,他父女的去處。
打開字條兒一看,花三郎不由一怔。
署名的不是韓奎,是那個賈玉。
字條兒上,龍飛鳳舞的一筆狂草,人香,連字條兒上都帶著香。
那一筆狂草寫的是:“花下置酒,恭候兄台,賈玉。”
“花下”?“花下”是哪兒?
“花下”這個地方並不難找,賈玉是個細心人,就在字條兒的下方,畫的有簡略“地圖”。
“地圖”上有箭頭指路,箭頭的起點是肖府的大門口,經過幾條街道,最後一個箭頭的指處,是一個小方格。
顯然,那就是“花下”的所在地。
花三郎就憑著字條兒下方的“地圖”,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宅院。
很明顯的,眼前這座宅院,是座荒廢的宅院。
因為它斷壁危垣。
因為它兩扇大門,隻剩下了一扇,那僅有的一扇,油漆剝落,還搖搖欲墜。
這就夠了。
花三郎邁著瀟灑步,進了廢園。
前院,房子毀的毀,塌的塌,到處是叢生的雜草,到處是瓦礫。
後院,也有雜草,也有一堆堆的瓦礫,可也有處處的花圃,可也有一應俱全的樓榭亭台。
雖乏人照顧,花兒仍然開得挺好,亭,台,樓,榭仍然還保持著七八分完好。
這才有點“花下”的樣子。
果然,花三郎剛進後院,一縷清音便從那八角小亭後的一處花叢裏響起:“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
花三郎一笑接到:“朋友來了,怎說獨酌。”
吟聲停住,賈玉並未出現。
花三郎走了過去,繞過那座八角小亭,他看見了。
花間,一座石幾,兩張石凳,幾上,一壺美酒,幾樣精美小菜,賈玉,其人如玉的賈玉,就坐在石幾旁的一張石凳上,目光凝住,嘴角微噙笑意望著花三郎。
花三郎舉手一揖:“閣下陛情美意,花三郎先行謝過。”
賈玉緩緩站起:“不過半日不見,不過進了一趟肖府,怎麼就嫌得生分了。”
花三郎道:“不然,這不能叫生分,因為閣下如此周到,很使我心中起了一陣激蕩,不能不謝。”
“呃,你心裏起了什麼激蕩?”
“有知友如此,心中焉能不起激蕩。”
“你我不過初交,能稱知交麼?”
“知友不必深交,隻一麵便生相惜之心也就夠了,若非知交,又豈能擺酒相候。”
賈玉深深一瞥,那清澈目光中,疾快無比地閃過兩道異采:“你的確會說話,這張嘴也的確具有動人的魔力。”
“皇天後土可鑒,我是句句由衷,字字發自肺腑。”
賈玉笑了笑,似乎有意改變話題:“我這是不是有點象當年置酒恭候漢壽亭侯斬華雄。”
花三郎笑道:“閣下這種知友可人,但是花三郎卻不敢上比漢壽亭侯。”
賈玉一笑抬手,露出的一段手腕晶瑩如玉,較諸女兒家的皓腕,似乎猶有過之而無不及:“坐!”
花三郎欣然落座。
賈玉拿起銀壺滿斟兩杯,然後坐下含笑舉杯:“我該敬你一杯,你也應該浮一大白。”
花三郎舉杯凝目:“容我先問一句,閣下怎麼知道我還能從肖府出來?”
賈玉道:“憑我的眼光,夠麼?”
“閣下看重,我深感榮寵,隻是我應該浮一大白……”
賈玉道:“閣下是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從肖府出來的人,不該浮一大白麼?”
花三郎道:“我該浮一大白,但不是為我能從肖府出來,而是為我能這麼快又見著閣下。”
他一仰而幹。
賈玉卻停杯未飲,凝目問道:“你這麼願意交我這個朋友,這麼看重我這個朋友?”
花三郎道:“難道閣下不信。”
“那倒不是,而是我想知道為什麼?”
花三郎搖頭道:“我說不上來,如果非要我說不可,隻好委諸一個緣字。”
“你認為你我有緣?”
“無緣不可能邂逅,無緣不會再次相逢。”
“如果……你我的緣分,就到這一杯酒為止呢?”
花三郎一整臉色道:“果真如此,花三郎不敢相強,那是蒼天太殘酷,花三郎將引為今生中一大恨事。”
兩道異采又從賈玉那雙清澈、深邃的眸子裏飛閃而逝,他凝目舉杯:“緣分,冥冥中安排,誰也無法預測,且莫管你我緣分是否就到這杯酒為止,至少眼前這花下相聚,且讓它盡興盡歡,來,喝酒。”
花三郎自斟一杯,然後舉杯道:“我要喝,也要讓眼前這花下相聚盡興盡歡,但倘若你我的緣分僅止於此,花三郎從今以後,滴酒不沾。”
賈玉臉上掠過一陣激動神色,沒再說話,舉杯仰幹。
從這杯酒以後,兩個人談的是文學、武功,談的是天文、地理……無所不談,甚至於琴棋書畫詩酒花。
經過這一番傾談,花三郎對這位其人如玉的賈玉,是益發的傾心,益發的相惜。
隻因為,除了武功一途外,這位其人如玉的賈玉,他的腹笥,胸蘊,竟較花三郎毫不遜色,在那琴棋書畫詩酒花上,甚至於比花三郎他還略勝半籌。
這是花三郎生平首遇。
恐怕普天之下,也隻這麼一個。
花三郎他怎不益發傾心,他怎不益發相惜?
但,卻不知賈玉他心裏是怎麼想的。
這杯酒言歡,的確是盡興,盡歡。
最後一杯酒飲下,賈玉臉上帶著丹霞似的酡紅漲了起來,一雙眸子,益發的晶瑩,“酒喝完了,也到了你我該分手的時候……”
花三郎心頭一震,急忙站起:“閣下……”
“緣盡與否,誰也不知道,隻緣分未盡,異日定時再相逢,是不!”
花三郎道:“聚散何太匆匆?”
“人生本就如此,我有我的事,你也還有你的事,別忘了還有別的朋友等著你,是不?”
花三郎想起了韓奎父女,吸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道:“閣下就住在京城裏?”
“不必問我的住處,緣分未盡,自有相見時日,倘緣分已盡,你又何必強求。”
花三郎沒再說話。
賈玉轉身飄然而去,他留給花三郎一份悵惘、一份神秘,還有一份那熟悉的淡淡幽香。
花三郎在這花間,怔立了老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