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惺惺相惜(2 / 3)

花三郎道:“情誼太重,我還不起,還是留這兒吧,好在他晚半晌會來,麻煩姑娘替我謝一聲。”

一抱拳,行了出去。

花三郎走得很快,等到南宮玉帶小紅、小青跟出小樓,花三郎已經走得不見了。

小紅道:“這個人怎麼這麼怪。”

南宮玉道:“不願欠人的情,怎麼叫怪。”

小青道:“姑娘,他要是真象您說的那麼個人,走項霸王這條路,可是求之不得的啊!”

“各人的想法不一樣,項剛是這麼個人,現在欠他的情,將來怎麼還啊。”

小紅、小青似乎懂了,怵然動容,沒再說話。

南宮玉的美目又閃漾起異采,隻所她喃喃說道:“我不會看錯他的,我不會看錯他的。”

花三郎拐出胡同,人到了大街上,不知道怎麼回事,離開南宮玉那兒,他覺得鬆了一口氣,心裏可卻也有幾分惆悵。

猛吸一口氣,他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不願意讓自己卷進這種漩渦裏,至少在目前,那太不適宜。

一旦平靜了下來,他馬上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他沒有回頭看,可是由矯捷的步履判斷,身後那個人必然是個好手。

他沒打算躲,躲不是上乘的辦法,因為他還要在京裏待下去,三廠密探的耳目是驚人的,隻要不離開京裏,總會找到他,如今躲開了,到那時候反倒不好說話了。

可是,他也不想把這個人帶到韓奎那兒去,韓奎父女不象他,人家已經在京裏生了根,還要繼續混下去,何必給人家惹麻煩。

他準備拐個彎,找個地方坐下,等那個人自己退走之後再到韓奎那兒去。

身右有條胡同,他拐了進去。

可是剛進胡同,後頭那個人就趕了上來,一隻手搭上了他肩頭:“朋友,等一等。”

往常,花三郎絕不會讓他近身,更不會讓個跟蹤他的人手搭在他肩頭。

可是現在,他一動沒動,腳下停住了,也隨著那人的扳勢轉過了身,他看見那個人了,是個生意人打扮的中年漢子,目閃精光,一臉剽悍色。

花三郎道:“有什麼見教?”

那中年男子道:“我看你不象本地人。”

花三郎笑道:“尊駕好眼力,我的確不是本地人。”

“那麼你從哪兒來?”

“關外。”

“到京裏來幹什麼?”

花三郎裝了糊塗,目光一凝道:“尊駕,你我素昧平生,緣慳一麵,我有必要告訴你那麼多麼。”

中年漢子冷冷一笑,撩衣探腰,翻腕托出一麵腰牌,那是東廠的腰牌。

花三郎“呃”地一聲道:“原來是東廠的爺們兒,失敬!”

中年漢子冷冷道:“現在可以多告訴我一些了吧!”

花三郎道:“閣下,恕我鬥膽,王法並不禁止外地人上京裏來,而且從外地到京裏來的人,也不是在下我一個……”

中年漢子道:“我不妨告訴你,前兩天有人夜闖‘內行廠’謀刺千九歲,京畿一帶這兩天查得很緊,凡是行跡可疑的人,都要盤問。”

花三郎“呃”地一聲道:“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這麼說,你閣下覺得我行跡可疑。”

“你要不是行跡可疑,我也就不會盤問你了。”

“這我就不明白了,街上這麼多人,我跟他們也沒什麼兩樣,閣下是覺得我怎麼行跡可疑了。”

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不是本地人,老北平一眼就看出來了,衝這一點就夠了。”

“尊駕,外地來的不隻我一個人啊。”

“這個我知道,你放心,我們一個也不會放過,”

“可是……”

“別-嗦了,說,你到京裏來,是來幹什麼的?”

“我是一為遊學,一為瀏覽京城地麵的名山勝景來的。”

“遊學?”

“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我書讀的雖不多,可卻要從書本以外去增加學問及見聞,同時也要到開闊的世界來看看,以拓展自己的心胸。”

中年漢子冷冷一笑道:“好誌向,這麼說,你是個讀書人?”

“是的。”

“你隨身帶的書本跟行李呢?”

“在客棧裏放著呢!”

“那一家客棧?在那一城?”

花三郎聽得眉鋒為之暗暗一皺,他可沒想到,眼前這位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一時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好。

就這麼一猶豫,中年漢子一聲冷笑,鋼鉤般五指已落在他“肩井”上:“夠了,朋友,光棍兒眼裏揉不進一粒砂子,跟我走吧!”

這句話說完,他五指剛要用力,花三郎瞥見三丈外胡同拐角處,有點寒光一閃。

花三郎看見了。

中年漢子沒看見。

而就這麼寒光一閃工夫,那點寒光變成了一條極細的銀線,電奔而至,正打在那中年漢子的後腰上,中年漢子連哼也沒哼一聲,往後便倒。

花三郎看得心頭剛震,從那寒光閃動處掠出了一條人影,一閃而至,拉著花三郎急道:“快走。”

不由分說,拉著花三郎就跑,一轉眼拐進了另一條小胡同裏。

這當兒胡同裏清靜得看不見一個人影,所以那中年漢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誰也沒發覺。

可是,就在那人拉著花三郎沒入另一條小胡同裏的當兒,地上躺的中年漢子突然一躍而起,帶著一臉的陰笑,疾快無比的走了。

這是怎麼回事?

拐進了小胡同裏,花三郎定神再看,拉著他的,是個藍衣人,中等身材,他當即叫道:“尊駕……”

他拉著花三郎奔出了小胡同口,胡同口停著一輛單套高篷馬車,車轅上不見人,他很快地把花三郎推上馬車,放下車篷,然後又很快地繞到前頭,躍上車轅,抖韁揮鞭趕著馬車走了。

花三郎一個人坐在車裏發愣,馬車一走,他便忙不迭地起身掀起了前麵車簾一角,道:“尊駕……”

藍衣人高坐車轅沒回頭,沉聲道:“快進去,你是想讓抓去,還是想連累我。”

花三郎倒不怕被抓去,可是現在他不能連累別人,尤其人家救了他,為救他傷了一名東廠番子,這要是被抓進三廠去,其後果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他沒再說話,乖乖地縮進車裏,放下了車簾。

蹄聲得得,輪聲轆轆,馬車在石板路上馳動。

花三郎定定神,打量車裏,這他才發現,他坐的這輛馬車,居然是相當豪華,相當舒服的一輛馬車。

兩邊篷壁,是皮的,深黑色,還繡著花,很幹淨,也透著華貴。

坐的車板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紅氈,上頭擱著幾個圓圓的坐墊,大紅緞子麵兒,還繡著花,摸在手裏軟軟的。

靠左篷壁下,一排棗木朱漆的架子,架子也鏤花,一邊擺著幾方絲巾,微透暗香,一邊放著上好的細瓷茶具,任它馬車頻簸搖晃,茶具卻放得很穩,連一點滑動都沒有,隻因馬架子上刻著一個個圓形的凹洞,大小恰好可以放置杯壺,嵌住底部,不虞滑落。

顯然,這種馬車必出自大戶人家。

而且,這輛車的主人也頗懂享受。

花三郎正思忖間,隻覺馬車忽然停住,緊接著耳邊傳來那藍衣人的話聲:“到了,可以下來了。”

當然,這話是對花三郎說的。

花三郎掀開車後篷簾,一躍而下,一下車,他不由一怔。

藍衣人,就在眼前,是個細目長眉,白白淨淨的中年人,置身處,是個相當大的院子,往前看,一圈高高的圍牆,牆頭上覆蓋著一溜硫璃瓦。

往後看,隻看見一片森森林木,枝葉茂盛,鬱鬱蒼蒼,別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目光一凝,問藍衣人道:“尊駕,這兒是什麼所在?”

藍衣人答得簡單:“你安全藏身的地方。”

“尊駕這是……”

“這是保你的命,免你落在他們手裏。”

花三郎好生訝異,忍不住還想問,隻聽得一個僵硬話聲傳了過來:“別問他了,我來告訴你吧,”

花三郎循聲望去,隻見後頭走來一個身材瘦高,穿一件古銅色長袍的中年人。

這中年長得相當怪,人瘦高得象一根竹竿,臉色黑得象鍋底,兩眼特別圓,而且精光閃動,鼻子高而微鉤,嘴唇奇薄,唇上還留了兩撮小胡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精明而且頗富心機的人物。

藍衣人立即迎上去,恭謹躬身:“總管。”

瘦高小胡子一雙圓眼緊盯著花三郎,打鼻子裏嗯了一聲,人來到近前,他也已經把花三郎打量個夠,望著花三郎道:“打從有人謀刺劉瑾未成,三廠高手遍搜五城,經由我們這兒就救了不少人來,送了不少人平安出去,你是其中的一個,明白了麼。”

花三郎道:“我明白了,可是這兒……”

“你在這兒待不了多久,我們救的是三廠要抓的人,從不問救來的人姓什麼,叫什麼,幹什麼的,究竟是不是謀刺劉瑾的人,我們也不必問那麼多,你也不能例外。”

花三郎碰了個軟釘子,不死心,還想再說。

“三廠鷹犬馬上就會加緊搜捕,連我們這兒都逃不過搜查,為你,為我們,別多說了,跟我來吧。”

話落,瘦高小胡子轉身往後行去。

藍衣人向著花三郎擺手肅客。

花三郎隻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跟著瘦高小胡子走去。

過一個月形門,進入另一個院子,應該說是後院。

好大的個後院,有剛在前頭看見的森森林木,還有四時花草,更有一應俱全的亭、台、樓、榭,隻是,看不見一個人影,靜悄悄的,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走完一條畫廊,瘦高小胡子推開左邊房的兩扇門,一雙圓眼盯著花三郎。

當然,這意思是讓花三郎進屋去。

花三郎懂了,謝了一聲,舉步邁了進去。

這隻是間普通的小客廳,普通的陳設,絲毫不起眼,可卻不是沒有起眼的東西,有,隻是表麵上看不出來。

隻見瘦高小胡子跟進來,往迎麵那堵牆行去,到了那堵粉牆前,伸手一轉牆邊幾上的花瓶,那堵牆上,一人高,三尺寬窄的一塊,突然往內旋轉,現出一個墨黑的門戶來。

瘦高小胡子轉身又擺手:“尊駕,請!”

花三郎原本看得為之一怔,聞言定了定神道:“這是……”

瘦高小胡子截了口道:“這是本宅的隱密所在,隻有這樣才能逃過三廠鷹犬的搜尋,為彼此都好,尊駕還是趕快進去吧!”

又是為彼此都好,人家有援手之恩,花三郎縱然不為自己,也得為人家著想,微微猶豫了一下,邁步走了過去。

花三郎進入那個門戶裏,瘦高小胡子也跟了進來,沒看見他有什麼動靜,那堵牆馬上又合上了,眼前一片漆黑,直令人伸手難見五指。

也沒聽見瘦高小胡子有什麼行動,隻覺眼前一亮,再看時,瘦高小胡子手裏多了一根正在燃燒的火把。

花三郎忍不住道:“這裏的設置還真齊全啊!”

瘦高小胡子沒答腔,隻一聲:“請隨我來。”

高舉火把,前行帶路。

花三郎沒再多說什麼,跟了上去。

兩個人走的,是條青石砌成的甬道,有彎曲,可並不覺得是上升或下降。

一般甬道或者是密室,都是在地下,而這條甬道沒有下降的趨勢,很明顯的,它不是通往地下。

一陣彎曲,半盞熱茶工夫,甬道已到盡頭,盡頭也是青石砌成的牆壁,並沒有看見門戶。

花三郎知道,眼前一定有門戶。

果然,瘦高小胡子手一抖抖熄了火把,眼前馬上又是一片漆黑。

不過這漆黑的時刻相當短暫,幾乎是火把熄滅的同時,眼前又有了光亮,那是天光,來自石壁上一人高,三尺寬窄的一塊。

當然,那又是一處門戶。

瘦高小胡子帶著花三郎行了出去。

出了這扇門戶,花三郎不由為之一怔。

這扇門戶竟是開在一座假山上,門戶外是一個相當幽雅的小花園,有涼亭、有池水、有朱欄小橋,還有兩三間精舍。

就在那座八角涼亭內,正坐著兩個人在那兒談笑,兩個人一穿黑衣,一穿白衣,此時似乎聽見了動靜,立即轉頭望了過來,旋即也都站了起來。

怪的是瘦高小胡子沒跟那兩個人招呼,生似不認識那兩個人似的,向著花三郎道:“尊駕,請這邊來!”

踏著青石小徑,邁步行去。

花三郎倒是忍不住看了那兩個人一眼,六道目光交換了一瞥,那兩個人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裏也沒看出什麼來,似乎對這種情形,已然是司空見慣。

花三郎跟著瘦高小胡子進了一間精舍,外頭是小客廳,裏頭是間臥室,擺設並不華麗,但看上去令人有一種舒適之感。

隻聽瘦高小胡子道:“委曲閣下了,好在這隻是暫住,我們會盡快把閣下送出京去的。”

花三郎聽了舒口氣道:“恐怕閣下誤會了。”

瘦高小胡子道:“誤會!我們誤會什麼了?”

“我並不急於離開京裏。”

瘦高小胡子為之一怔:“你並不急於離開京裏,你以為你還能在京裏待下去。”

“為什麼不能?”

“朋友,三廠有個鷹犬遭了暗殺。”

“對,那個人已經死了,他沒辦法再說一句話了。”

瘦高小胡子淡然一笑道:“朋友,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既然有一個鷹犬會找上了你,他們的招子都夠亮,照樣也有別的鷹犬會找上你,為你好,我們勢必要把你送出去。”

“尊駕,這個地方究竟是為……”

“為大明朝保住幾個忠義之士,能保住一個是一個,我們沒有酬勞,不計安危,別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要是我有把握能在京裏安身呢?”

“抱歉,我們仍然要把你送出去。”

“你們不放心。”

“你既然有把握能在京裏安身,我們沒有什麼不放心你的,我們隻是不放心我們自己。”

“尊駕這話……”

“你已經知道我們這兒的秘密了,是不!”

花三郎笑了:“你們要是信不過我的話,即使把我送出去了,難道也能擔保我不會折回來告密?”

“我們倒不是怕你告密,你沒有告密的理由,凡是有血性的忠義男兒,也不會告密,我們隻是怕你再落進他們手裏,受不了那種酷刑。”

花三郎還想再說。

瘦高小胡子已然接著說道:“朋友,不要再多說了,你既然已經到了這兒,除了讓我們把你送出去以外,別無他途,外頭那兩位,也是跟你同樣的情形到我們這兒來的,江湖上各有各的隱密,各有各的忌諱,萬一你們彼此間有什麼交談,還是盡量少知道對方的事好,請歇息吧,吃喝應用,自有專人照顧。”

他沒等花三郎再說話,轉身走了出去。

花三郎還想叫住他,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既來之,則安之,既是友非敵,且看他們把自己怎麼辦吧,能多知道幾個忠肝義膽的英雄豪傑,還有什麼不好的?

韓奎父女等於是項剛送出肖府的,就衝著這,應該不會有人再招惹了,外頭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花三郎這裏心念轉動,他一雙目光卻望著瘦高小胡子出了精舍,望著瘦高小胡子看也沒看涼亭裏的那兩個,就進了開在假山上的那扇門裏,然後門戶關上了,再看那座假山,看不出一點異狀。

花三郎想了想,信步走進裏頭的臥房,往床上一坐,往下一躺,真舒服。

剛躺下,外間有了動靜,一聲輕咳,然後是一聲:“朋友!”

花三郎挺身離床,走了出去。

剛才還在涼亭裏的那兩個,此刻已經並肩站在了小客廳裏。

中年人,年紀都在四十上下,麵目長得都很端正,可卻一個眉透陰鷙,一個目露剽悍。

花三郎一拱手:“兩位……”

白衣人、黑衣人雙雙抱拳:“請恕孟浪。”

花三郎道:“好說。”

白衣人道:“閣下能到這兒來,跟我們哥兒倆的情形就該一樣,那就是朋友,閣下諒必不會見怪。”

花三郎含笑道:“閣下說的是理,此時此地應該有個朋友聊聊,否則太冷清,太寂寞了,兩位請坐。”

白衣人、黑衣人沒再客氣坐了下去。

三個人都落了座,黑農人目光一凝道:“我們兄弟李清、石俊,方便請教麼?”

“哪有什麼不方便的。”花三郎猶豫也沒猶豫,是友非敵,即使是敵也不怕人知道,有什麼好猶豫的。便道:“花、花三郎。”

黑衣人石俊道:“原來是花朋友,花朋友也是碰上鷹犬了。”

“不錯。”

白衣人李清道:“恕我盂浪,花朋友是哪條道兒上的?”

花三郎微一搖頭道:“三廠的人誤會了,兩位也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