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尉和執事正在坐著喝甜酒,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廊裏傳來,還有摸索門鎖的響聲。然後進來了一個人,周身是雪,連眉毛上都掛了一層。是東風帶來了一場大雪。

執事的家裏人告訴宰爾曼說,老爺一清早就去上尉家了。宰爾曼立刻轉身,又抄近路回來,他甚至都沒有回自己家一趟。在那漫長的路程中,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他倆眼下一定在交頭接耳地商量呢,我必須趕快到那兒,要不然上尉會被執事蒙混住,把他拉到他那邊去的。”

然而,快到目的地時,他又懷疑起來了:

“怎麼在這條路上,我沒有碰到執事呢?”

另一個懷疑緊跟著這個懷疑:

“也許我在上尉家裏時,那個鬼鬼祟祟的家夥已經在那兒了。我在上尉家門口不遠看到的那輛雪撬,沒準就是他的。”

還有幾裏路程就到上尉家時,他超過了一個趕著一車幹草的、上尉的仆人。

“執事在你們家裏嗎?”他問。

“我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在;反正他今天早上是在那兒……”

他讓人這樣戲耍了一通,並沒發火,卻使他變得更加和順而謙恭了。

“午安!”他進屋時怯生生地說。

“午安,午安!”另外兩個人和藹地回答,“請坐,老兄!”

宰爾曼瞧了他倆一眼,眼神有些疑惑,用手指捋平自己那濕淋淋的胡子,在靠近沙發的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主人敬他煙和甜酒,但是他兩樣都謝絕了。接著上尉便同他的客人談起天氣的好壞、暴風雪、寒風,而且還想把宰爾曼也拉進來一塊兒閑扯。他不得不時地插一句嘴,以便好有機會說出自己的來意。臨了,“再喝杯甜酒。”上尉說,轉身出去取點熱水,宰爾曼便趁機轉向執事。

“我一直在為我們那件事找您呐。……我想上尉跟您說過了吧?”

“沒有哇!什麼事?”

“就是在……在……教區委員會開會那天發生的那件事……您知道我的意思……您記起了嗎?”

執事一直在吞雲吐霧。

“噢,那個——噢——嗯!……好,怎麼辦呢?”

“唔,就為那件事傳票我都接到了……可是我看咱們用不著把它鬧到法庭上去,你說是不是?”

“為什麼不呢?那樣我們可以徹底解決那件事呀。”

“不,咱們可別那樣做……讓咱們像正人君子那樣講和好嗎。”

執事仍然在噴著煙,一句話沒說,宰爾曼又不得不添了句:

“而且為了講和,我還可以付些錢,隻要……”

“嘿!那倒蠻好;不過當時非常粗暴地辱罵我你該記得,你罵我是流氓、醉鬼、奸夫。”

“我沒罵奸夫。”

執事頓時發火了。

“你沒有罵?你是說你沒有罵?我告訴你,你不但是罵了,而且罵得比那還要凶呢……你竟敢在委員會的公開會議上當麵侮辱我——我,一個國王的臣仆。”

“我所做的隻是讓我那口嚼煙掉在地板上而已。”

“你說讓它掉在地板上?我告訴你,你用中指把它從你嘴裏掏出來,朝我臉上直擲過來。幸好它沒有打中我,可我並不念你的好處,因為你本想那樣做。讓我告訴你,我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我是負責維護社會治安的,不能忍受當眾被侮辱。你知道你那種行為要受到什麼處罰嗎?”

“是,我知道……那是很嚴厲的,我知道,……可是我當時確實是克製不住自己的火氣……我不知道自己一生氣會做出什麼事來。”

“這跟我不相幹。要由法律決定。”

當時那種情景,執事越想越生氣,他真的有些發火了,他背著手,怒衝衝地在屋裏走來走去。宰爾曼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不住地向他表明自己的意思,並且連聲道歉。

“不,聽我說,我親愛的朋友,別把它搞到法庭上去,……撤回那張傳票吧,我最親愛的朋友!……我願意接受您提出的任何條件,……撤銷它吧,親愛的朋友!……上尉已經同意和解,……喏,上尉,您是不是那樣?”

“對,我同意了。”上尉一邊說,一邊把熱水罐放在桌子上。

“那您幹嘛就不可以呢?……得了,馬馬虎虎算了,親愛的朋友!……別讓我出事兒啦,……您所提出的任何代價我都願意償付。”

“你願意償付我所提出的任何代價嗎?”

“是的,是的,任何合理的代價。”

“噢,我很懂得你這‘合理的代價’是什麼意思。……我非常了解你,除非上法庭,否則你一個子兒也不肯拿出來。”

“我跟您說我願意陪,……我馬上就陪。您要多少?”

“關鍵並不在於賠錢,”上尉說,“而是在於道歉。”

“這我已經做了,我現在就可以再來一次。”

“嗯,對我們也許算做了。向全體委員道歉可得你自己去,就算你一輩子盡在這兒求我們原諒,這又有什麼用呢?”

“全體委員?”

“嗯,一點也不錯!你那些罵人話是衝我們大夥兒罵的,他們所有的人都授權給我代為處理這件事。”

“噢,完了,完了!天哪,天哪!這下我可是完蛋——永遠完蛋啦!天,老天!”

執事欣賞了片刻宰爾曼這種所謂的愁傷和悲歎,然後說道:

“好了,也許現在我的好心腸可以幫你個忙?可是記住,這純粹是出於好心。其實你實在不配。”

“噢,懇請您助我一臂之力吧,親愛的朋友,別對我太狠了。”

“對別人難道你從來沒有狠過嗎?”

“我過去沒有太……”

“譬如說,你沒有狠命地剝削過你的佃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