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邊,左舷之處,似乎有人在歡迎他,至少是想與他攀談。由於風在呼呼地拍打著船帆,桅杆裝備也不停地吱吱響著,使人聽不見說話的聲音,那個人便走過來,並且試著——雖然是膽怯地——對新來的人說出自己的名字。他見到都比亞斯什麼也沒有回答,便隻用眼角瞅著他。這是個有些矮小略顯瘠瘦的人,雙肩下垂,胸部凹陷,臉孔尖削,似乎完全沒有生氣。他的瘦小的頸項就好似一隻鳥的脖子,一種近乎諂媚的光從他那細小而閃爍的雙眼射出,令人覺得他想討好人,對方要他怎樣,他便怎樣。不久,他便會開始說起話來,都比亞斯隻好聽著他說。
他因此曉得了,那個站在巨人旁邊的有些躁怒而肮髒的家夥真的是船長,每一個人都怕他;而那個巨人除了膂力之外,毫無可怕之處,不過他的膂力在很多情況下都是頗有用途的。那個叫做費杭得的神經質的高大家夥,是個很好的夥伴,船上最優秀的水手。他自己叫做吉斯多,真正說來,還算不上是水手,一些特別的事由他來負責,他冷笑著說,便把手放到他的小嘴上。他的臉孔尖削,蒼灰色,就像是老鼠的那種顏色。
都比亞斯尤其希望打聽一下那個前來打擾他睡眠的奇怪家夥的底細。那個人驚醒了他之後,又用那麼古怪的態度對他談起那些事,也許都比亞斯心裏原來就有那種想法卻不自知,然而他總無法想象到竟有人也會有這種想法,甚至還可以說出口來,這個人說出的話也許對都比亞斯來說極有意義,也許會使都比亞斯徹底得到解脫。
關於這個人,吉斯多還沒有說出話便已先冷笑起來。
好吧,這個人原來是個被革職的教士,這是令人料想不到的,不,沒有人能夠猜到這個走江湖的家夥以前是個侍奉過上帝的人。不過,據說,他剛來時還是削了發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而且非常瘦弱,和現在判若兩人。當然,吉斯多從沒見過他那副模樣,現在船上的這些人也不曾見過,因為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他是第一個上船的人,所有的船員中資格最老的,包括船長在內。也許自從有了這條船,便有了他吧,這個我也不清楚。
他能有多大年紀?嘿,這可說不準。他就像一隻老海狼,人們通常都說這種人曬得皮膚黧黑,很難看出有多大年紀了。無疑地,隻有他自以為是個了不起的水手,不過,他一定非常喜歡海上生活,因為長久以來他便一直生活在海上。他不在陸地上,我是說,他不再做一個教士,倒還好些,因為在我的一生之中,他是我所見過的最不敬神的人。
都比亞斯有些詫異,也許甚至感到有些懷疑,因為對方嘮嘮叨叨說出了一大串這個往日教士的侮辱神明的行為。一個褻瀆神明者,並且也是一個放浪形骸的人,一個在人們在想象中最惡劣的人。最後吉斯多用手掩著他的嘴,以嘲諷的聲音說,就在他們經常停靠的一個碼頭上,有一個妓女,這個荒唐的家夥便稱她為“上帝之女”——隻因為她和我們的救世主是屬於同一個民族。他總是和她睡覺,他說她這樣做便能獲得永生的拯救,而且這意旨無疑是上帝的,雖然她是那個碼頭中最齷齪的妓女。當然,如果說這種行為還算不上是褻瀆神明、荒唐放蕩,那才奇怪哩。如果這樣的一個罪人都不感到滿意,還有什麼什麼樣的人才能令它滿意,嗯?我相信他將會遭會受地獄之火永無止境的焚燒。你不覺得應該嗎?不過,奇怪的是,他接著繼續說,他同時又是一個好人,對誰都是一樣地和藹可親,對我也是如此,因此實際上我不應該說他半句壞話,我不應該把這一切都告訴你的。不錯,他對誰都很好,每個人都喜歡他,隻有費杭得不喜歡他。當然,還有船長——他誰也不喜歡。我們不得不稱他是第一號罪人。不過,他是個好人,這是無可否認的。
你問他叫什麼名字嗎?怎麼,你還不知道。我以為你知道的。他自稱叫喬凡尼,你記得,就是那個最得寵的門徒,喬凡尼。不錯,他就叫這個名字。我奇怪他怎麼會取這麼個名字,不過人總需要有個名字。
都比亞斯向他們所談論的那個人投去畏怯而驚訝的一瞥。這個高大的人曾在朦朧的晨光中來到他身邊,並且還向他展示了一個新的世界,一個新的生活。
這時,他正在船頭忙著一些事情,臉孔朝向另一邊,都比亞斯隻能看見他寬闊有力的後背。
都比亞斯稍稍遠離那個饒舌並且有著口臭的人。獨自一人時,他思索著剛剛聽到的一切。
喬凡尼……最得寵的門徒……
這時前麵出現了陸地,那是一小塊土地,水平線上的一個小島,逐漸地逼近了。岩石變得清晰可見,看起來好似一個荒島,沒有生物,不過後來卻逐漸可以在山坡上分辨出灰色閃亮的東西,那一定是橄欖樹,混雜著葡萄林。低處沿海岸線一帶,長有高大的樹木,展露出一片形形色色的茁壯的植物。當他們靠近小島時,有一股都比亞斯從不曾聞過的甘美的香味迎麵撲來。挺撥雄偉的鬆樹將樹梢升向天空,一些高大植物在肥沃的土地上矗立起更粗壯的樹幹,身上還纏繞著桃金娘、長春藤以及一些不知何名的植物,好似豐腴的土地要讓一切都生長繁榮。
出乎意料之外,一個狹窄的通道在海岸線邊露出,通往一處完全環圓的淺灘,而且完全不受浪濤侵襲,是一個最理想的安全港灣。
因此,憑借著他們的經驗和熟練的技巧,經過克服洶湧波濤及種種難關之後,他們便突然置身於平靜無波的水麵。
事實上,這個和平的港灣地屬於一個死火山口,島上到處都受到熱流的侵蝕,遍布著滿是硫磺水的小湖。在許多地方,煙霧無休止地從地下冒出來。然而,豐沃的大自然卻在島上不斷地散布其花香野味,展示著它的歡愉以及它的繁華。
港口中已停泊有一艘大船,船尾靠近碼頭,粗壯的鐵纜在船首垂著鐵錨。船帆在陽光中蒸曬著,甲板上簇擁著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他們並不是水手,而是一群旅客,夾雜的男男女女,全都無所事事地在船上漫步。這便是都比亞斯沒有及時趕上的朝香客的船。
他們悄悄地駛過來,停靠在這隻船旁邊。
喬凡尼站在船首,把纜索扔給一個他似乎早就認識的衣冠不整的人,而朝香客船上的船長則倚身於欄杆上,向這邊望著,顯然害怕新來的這隻小船會撞壞了他漂亮的大船。在他所站的高處看來,他們這隻小船一定是顯得微小可憐,再加上年久失修,肮髒的船帆處處是補釘,更顯得寒傖。除了大船上許多朝香客高興地看著熱鬧之外,他們的一些船員也過來倚身探望,假意地說些同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