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尊重她的意願,所以回去之後,我便開始考慮結婚的概念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她確實是我的知音。因此我決定拋棄一切陳規陋習,把那姑娘叫來,決定和她結婚跟她一起生活。

也許這樣我就能忘掉她,我的生涯興許就能從此改變,我必須這麼辦。每當我感到高興的時候,給我年輕的妻子買各種各樣的東西。

然而,我對自己的要求太固執了。凡是紅的,都不準穿,這就是我要求的妻子的衣著打扮。這當然使她感到心裏不平衡,我的計劃剛開始實行,就告失敗。

不久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妻子得了肋膜炎。這之後的兩年時間裏,過的便是看護妻子的生活。我帶著她各地去療養,住院,探親,諸如此類的事化掉兩年的時間。

剛開始,我覺得妻可憐,以至於認為是勉強結為夫妻的報應。

雖然這樣,有些事我並不讓女仆做,就連髒衣服,也是按照她的心意,常常由我來洗。有多少次,一邊洗一邊偷偷落淚。同自己最愛的人不能共同生活,卻要過這樣委屈的日子……我每逢想起這些事,感到目前的境況太淒慘了,所幸良心無愧,也隻好順其自然。心裏轉著這些念頭,一邊浮現出一曲悲歌來。

不解相思人,

焉知我憂愁!

我別了歡樂,

好似伶仃人。

遠看碧空悠悠,

哦!

知我愛我人,

在那天際頭!

我目已昏眩,

我心已傷透。

不解相思人,

焉知我憂愁!

我老是嘴裏哼著《邁斯特》中這首《迷娘曲》,從中得到安慰。

終於我恒下了心,決心同妻分手。等她病情稍微見好後,便送她回娘家去。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情分上,也曾想維持現狀吧。然而,也實在太痛苦了。對於婚姻已經深感厭倦,再也不想自討苦吃了。俗話說“棄舊以圖新”,可我對什麼東西都已經心灰意冷了。

經曆了這次痛苦的婚姻,更使我想起她來,因為有了她我才勉強地活著,我的心永遠也不能把她放下,但願自己的心能返樸歸真,其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我要獨自一人堅強地生活下去。現在想來,找一個不相愛的人一起生活,雖說是聽從了她的意願,也是我終身的過錯。非常令人難耐的憂傷,這個念頭又重新回到了我的心頭。我漸漸變得心如死灰,表情麻木,成了毫無情致的人。

三四個月之後,我被調到東京。那年春天我三十一歲。歲月如流,距我初次見她,已經過去十年。

有一天,我乘電車到須田街一帶去辦事,發現對麵坐著一位藍衣女子,竟低著頭,仿佛想起什麼事竟自笑起來。

我一眼竟認了出來,是她!好像是命運把我們拉到了一起,我一直走過去,站到她麵前。

她抬起頭來笑盈盈的,望著我說:

“咦,我以為你一直在沼津呢。”

前幾年的那一場關東大地震,她的話裏流露出對我的牽掛,並有一種怕我遇難的擔心,以及此刻見麵才覺得心安。

“我也以為你還住在神戶呢。”

我眼裏噙著淚水,心裏想:啊,我們為什麼竟會在這裏相逢!

“太巧了!”

“可不!”

這時,我們彼此都激動得不能再多說一字。

我手裏抓著皮帶,細細地打量著她,照說她是快四十的人了,可是看起來還那麼美,麵容越發顯得深沉嫵媚,端妍絕倫,令人感到自己甘願為她做出新的犧牲。她穿的藍麻布和服上,係了一條黑色單層腰帶,顯出她那堅毅的品性和大膽的姿致。如此命運坎坷的我,到此時也不由得充滿豪情,好像萬事都得到了補償。

我們倆下了電車,走進一餐館。

“我以為你一直在沼津呢。”

剛一落座,她把方才說過的話,好像自言自語似地又說了一遍。

這使我再次強烈地意識到,這話對她說來何等重要,表露出她對我的安危始終係在心上。我深切感到,在現實中,我們雖然天各一方,精神上卻是近在咫尺的。

現在我最想知道她住在哪裏。我從沒像當時那麼相信人的命運是上天注定的,是神的旨意。所以,即使她不說,我也準會知道。但是要能聽到她親口說出來,我該多高興。可是卻隻問了一些別的事。

“你要去哪兒?”

“那邊,一位中醫的家裏。”

“是誰有病了?”

“我丈夫。在國外時得了胃病。”

吃過了飯我們相對而坐,喝著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