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抱著一死的念頭,毅然走下秋山;現在又以截然不同的情緒上了山。雖不能說內心沒有憂傷,但是,前景好像湧現出一線閃亮的希望。

我在歧阜換東海道線,而後乘高山線到古川,繼而在汽車裏顛簸一陣,接著又在莽莽草叢走了四十來裏路,重新回到這寂寞的深山。

在山裏,不論冬夏,幾乎天天以仰望藥師山為自己的慰藉。同時,總想親自登上山頂,這是我多年的願望。

想必是心裏已萌發離開此地的打算。再說,飛驊諸峰俱已登覽,隻差這座藥師山還未窮其極頂。

我曾從針木峰頂上,遙望藥師山:其山勢不像立山和劍山那樣突兀,悠悠緩緩的像一頭臥牛,好一派崇山峻嶺的氣勢,橫亙綿延,氣象萬千。可是,用望遠鏡看去,隻能看見山上露出紅色的岩石,連峰如一排鋸齒,並無奇趣可言。

如今,我一麵考慮開春攀登藥師山的事,一麵感覺到一切都會如願以償。

第一次,沿著山脊攀,在黑部五郎山附近遭遇暴雨,好不容易逃回三俁蓮華山那裏的小茅屋。第二次,從立山溫泉橫渡真川,到岩井穀那裏感到進退兩難,因為趟了半天河水,腳被水泡連累變得腫了起來,趾甲非常疼痛。

第三次,首先從大多和嶺攀上有峰,經過過小煙尾嶺,這回終於成功,登上了藥師山。我請了一個並係非常好的獵戶頭目老西做的向導,兩人都背著獵槍,拿著長長的鷹嘴鉤,並且帶著獵犬。

我曾經在有峰盆地呆了兩三天,這次走到那時,隻見積雪還有三四尺深。我們渡過冰冷的溪水,等天一放亮,便開始攀登陡峭的山路。

隻聽見小鳥啾啾的叫聲,隨風陣陣傳來,令人斷腸,感覺不忍心。

“是什麼鳥在叫?”

“無緣鳥。”

我們在小屋休息一會兒後,又翻過幾座山梁,才到達乘越。

狗跑在最前麵打頭陣,白色的雷鳥驚得從雪中啪噠啪噠四散飛開。

過了不久,到了岩場,那裏的山風很大,積雪深厚,幸虧得我心髒好,既不感到心慌,也不覺得耳鳴。不大會工夫,便登上了向往已久的峰頂。

登高遠眺,心胸豁達。四年後如果見到她,一定把今日登臨藥師山的情形詳細告訴她。朝北望去,便是立山、劍山、大日山,以及橫亙在群山之間的彌陀高原和五色高原。

回頭看向導老西,他任憑狂風吹打,在一座石頭圍著的一間半大小的祠廟裏,正在擊掌叩拜,虔誠地祈禱著什麼。

山頂上的寒風,吹得我們縮著身子。我們在露出雪麵的紅石頭上站了一會,便躲到廟後的雪窪裏避風。東麵被一個大冰穀隔著,可以想見遠處山下的黑部川,雖然看不見滔滔流水,但空穀裏傳來流水的回聲,山上還是聽得非常清晰。如同仙樂,令人心曠神怡。

早先攀登的諸峰,一一指點,想起那時候便像潮水一樣,說個沒完。我忽感豪情滿懷,站在那裏,自己好像置身於天涯海角。我心想,假如人世間另有一天地,就絕不會因為有現世的苦難而感悲傷。

“該回去了。”隔了半晌,老西說。

“好吧。”

“咱們就用滑雪棒吧!”

五六十度的斜坡覆蓋著白雪,我們用滑雪棒,後麵支上鷹嘴鉤,彎下身子一吆喝,一氣之下滑了下去。

那姿勢像要倒栽蔥似的,速度快得驚人,簡直令人眼花繚亂,為之叫絕。我們任其自然,一前一後,順著山坡,飛馳而下。

又是個隆冬漫漫的積雪時節,我依舊住在那個小屋裏。在寒風透骨的嚴寒中,一想到這是為思念她而受苦,也就心甘情願了。

可是,有時心頭也會有不安的感覺,總是擔心她有什麼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