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是“書聖”王羲之的第五個兒子,他生在豪門,從小受家庭環境熏陶,擅長書法和繪畫,頗有藝術氣質。他行為放誕,清高自恃,欣賞托疾避官、蔑視卿相、越禮自放的西漢文學家司馬相如,被認為是六朝時期最狂的名士。《世說新語》津津樂道於他的任情怪誕之舉,記錄了他好幾則精彩傳神的故事。
有一天,王徽之去拜訪雍州刺史郗恢。他來到郗家客廳,郗恢還在臥室裏沒出來,他就在客廳等著,看見地上鋪著一張毛毯,非常漂亮,就自言自語地說:“阿乞(郗恢的小名)從哪兒弄來這麼一件好東西呀?”便叫手下人卷起毛毯,抱著送回自己家去。郗恢從臥室出來,發現客廳的毛毯居然不見了,隻有王徽之玉樹臨風地站在那裏,麵不改色心不跳,一臉平靜地告訴他說:“剛才來了個大力士,扛著毛毯就跑了。”所謂“大力士扛跑了”的說法,卻也不是王徽之首創,而是出自《莊子·大宗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說有個人把船藏在山穀裏,把山藏在大澤中,自以為很牢靠很保險,卻被一個大力士在半夜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扛跑了。《莊子》是當時最時髦的“寶典”,引用書中語句說話,更是時髦的行為。郗恢深知王徽之的為人,也欣賞他言辭的機敏,所以對他這種公然上門掠奪、卻又引經據典“嫁禍於人”的行為並不生氣,臉上沒有絲毫不高興的表情。
王徽之的家族是東晉第一豪門,官場的大門是向這個家族的子弟們熱情敞開的。王徽之二十多歲時,開始在大司馬桓溫府中做參軍,經常披頭散發,衣冠不整,根本不把公務放在心上。後來他又在桓溫的弟弟、江州刺史桓衝手下任騎兵參軍,仍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桓衝看他整天無所事事,找個機會問他:“你在我這裏管些什麼事啊?”王徽之回答說:“我也不知道我管什麼事,時常看見有人牽馬來,好像是管馬吧。”桓衝接著問:“你管了多少匹馬呀?”王徽之回答說:“我從來不問馬,哪裏知道馬的數目啊?”“不問馬”出自《論語》,是說有一次孔子家的馬棚著火了,孔子回家得知此事,趕緊問可否有人受傷,卻沒有過問馬的傷亡情況。現在桓衝問他馬的數目,王徽之搬出孔子的“不問馬”,嘻皮笑臉地開起玩笑。桓衝便也接著他的話頭兒,問道:“快要死了的馬有多少匹呀?”王徽之應聲答道:“活著的我都不知道,哪裏知道死的?”——“未知生,焉知死”同樣出自《論語》,子路向孔子詢問人死之後的事情,孔子曾用這句話作為回答。
東晉時期,居官而不理俗務,被視為清高的表現,勤於政務的人,反倒容易被看成“俗士”,王徽之算是把這種風氣發揚到極致了。桓衝哭笑不得,隻好耐著性子勸他:“你在我府中時間也不短了,也該幫我做些事兒了。”王徽之似乎沒聽見,用記事的手板支著下巴,凝望著西邊的天際和翠綠的山嶺,好半天才慢悠悠地冒出一句:“西山的早晨,送來清爽之氣呀……”他大概是要告訴桓衝:在他的心目中,山嵐爽氣,比那些什麼驢馬之類的俗事重要得多。桓衝的哥哥桓溫跟王徽之的父親是朋友,他本人又是天生好脾氣,對這個晚輩也不便責備,隻好由著他去。王徽之似乎也從來沒把桓衝當領導,有一次他跟桓衝外出辦事,中途遇上暴雨,他就跳下馬來,拖泥帶水擠進桓衝的車子,振振有辭地說:“您哪兒能一個人占著這麼一整輛車啊?”
王徽之後來做了黃門侍郎,沒做幾年就棄官東歸,退居山陰。他過去聽說桓伊擅長吹笛子,但是彼此並不認識。他乘船離開都城,在河岸邊泊船,桓伊的車子剛好從岸上經過。有人認識桓伊,就對王徽之說:“車中那個人就是桓伊。”王徽之叫人攔住桓伊的車子,對桓伊說:“聽說你笛子吹得好,請為我吹奏一曲吧。”桓伊地位尊貴,聲名顯赫,他也一向聽說王徽之的大名,所以對這種缺乏禮貌的請求毫不介意,跳下車來,坐在胡床上,一連吹了三曲,吹完後收起笛子,轉身上車就走了。王徽之坐在船頭,仿佛還在回味笛曲的嫋嫋餘音。自始至終,主客二人沒有說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