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一夜一早,此時已是近午。燕家酒坊是個小院子,正房是個小房子,裏屋是個小屋子。從炕邊到窗前不過十步。屋裏的光線隔著紙窗,其實並不算好。可李仁卻第一次如此的覺得真如海清晰,如此清晰的在他麵前。
他從來知道她不傻,從來知道她聰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能帶給人一種憨憨傻傻,或者說沒心機,或者說蠻不在乎的錯覺。很容易讓人感覺到她是那種隨情而興的人,想起一招是一招,一會子精明一會子糊塗,做事亂七八糟又沒定性的感覺。象是一個……沒經見過大風大浪的孩子,胡鬧玩耍的樣子。應付了一樁就一樁,今天不管明天事。
可就是這麼一個印象的女子,卻把他耍了!
“怎麼?以為我耍了你?”季淑靠躺回了枕頭,她餓得慌,渾身乏力。她沒有更多的力量用來和他玩黎明的夜靜悄悄,她要速戰速決!所以,出語毫不留情:“我倒是想老實呢?我沒老實過嗎?你是怎麼對我的?他們是怎麼對我的?處處防備,處處刁難。你哪一項不是壓著我,讓我忍!殺母之仇你都能讓我忍!你可曾想過,我也是為人子女?而我忍過這項,我還算不算是一個人?”
李仁別開了臉,心頭才起的怨懟變成了詞窮。他無話可說,真如海卻有理可據:“既然你們根本不把我當人來看,我又何必在這個爛泥坑裏被人作賤死?李仁,我不管你和慕容陰明在搞什麼。我要走!要不你就放我走,要不你就通知慕容陰明來收屍!而如果你敢讓他來勸我,我就告他,我管不了你,你們也不把我當人。這個計劃不成,大家趁早一拍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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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這樣講?”
李瑋心氣一鬆,眼前幾乎發黑,趕緊扶住額頭,卻覺得心口一陣陣的絞緊不適。徐娘趕緊取了藥來,李琨也趕緊給二哥倒水。吃藥躺下,隔了好一會兒李瑋這才緩過這口勁來。隻是……大錯已成,如何挽回?
“不然,我去給長嫂賠情道歉,如何?”李琨聽完暗羽之言,也終是肯定了。慕容氏是真要離長兄而去!不然不會下這樣的狠手。隻是說這樣的話,連他自己都覺得底虛。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外祖都承認了,想必定是不會有錯的。如此大結放在那裏……慕容氏怎麼可能願意看見他們?可偏偏在此之前,慕容氏明知這般,還是替他們做了衣衫,可見長兄之前壓著她,她當時也是肯顧念一二的。可……
他們逼人太甚了?
可是、他們又憑什麼信她?
“不管如何,必須去一趟。”便有一分力氣也要使上去。二哥這樣講,李琨自然答應。留下徐娘,兄弟二人趁著傍晚時分,又坐著小車到了燕家酒坊,酒鋪關門不開張,便隻有提了壺去旁門,佯裝打酒模樣。隻是燕七門雖開了,卻低著頭一言不發。半句不回應兄弟二人探詢的眼神。李瑋李琨心頭異樣,進入後院,更加明顯。安娘也是低頭乖乖,一句不說,甚至一眼不看。
而長兄正房內,桌上擺的晚食已經涼了,卻似無人動過。長兄坐在榻上,單手扶額,眉頭緊簇。見二人進來,臉色竟然更陰了?
李琨不明,李瑋卻突然明白了似的。驚詫的去看內室簾子。李仁見之,卻終是搖頭。
“長兄。”李瑋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現在的情形?可他再不解釋,長兄怕是誤會更深。“我與三弟來,是想予長嫂賠禮道歉的。並非有意打探長兄房中動靜。”李琨原是不明白長兄為何臉色更不好看,可聽二哥這麼一講,卻瞬時明白了。長兄是在氣他們問暗羽,這邊發生了何事嗎?確實有些不大妥貼。可是:“長兄,我們也是好意。想、想幫一把。”
“那你們幫上了嗎?”
李仁這一天都在想,想他到銀水村後的事,想他碰到真如海後的一言一行,想她的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想了一天,大半能肯定。在銀水村裏,她一言一行雖然氣人惱人,孤寡不愛多言,卻真真實實的是可信的。然,自從他把她帶來這個地方後,她卻開始一點點的騙人。假意討好他,再故意冷落幾天。反反複複測試著他對她的容忍底線!但不管她作何種動作小算盤,卻總是想和他過下去,才那般計算的。直到……直到他讓她忍下殺母之仇!再那後的真如海,便在設計了。
當時深在局中,他貪戀她的激情嫵媚,無暇多想。也自負於他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不願多想。
然後,他中計了!徐娘中計了!二弟三弟中計了!哪怕他的暗羽也中計了!
看看屋角陰影,各處可能暗羽藏身的地方,李仁苦笑: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嗎?如果他現在說出真如海把他們都設計了?這些人會不會逼他對下她狠手?一個太過工於算計的女子,放在他身邊,又有慕容陰明那樣的阿爺,誰也不會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