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二貝說:

“爹,你現在買了多少酒?”

韓玄子說:

“瓶子酒十五瓶:四瓶‘杜康’,三瓶‘西鳳’,六瓶‘城固大曲’,兩瓶‘汾酒’。散‘太白’二十斤。散‘龍窩’十二斤。葡萄甜酒六斤。怕不夠哩,明日再看,若不行,就隨時到你鞏伯那兒去拿。不要他甕裏的,那摻了水,我已經給他說好了。”

二貝說:

“錢全付給人家了嗎?”

韓玄子說:

“我哪有錢?先欠他的,以後慢慢還吧:”

二貝沒有說什麼;悶了一會兒,說:

“夜深了,都睡吧,明日得起早。”

韓玄子卻說:

“你們都睡,我守著。燈一拉都睡了,肉菜全堆在地上,老鼠還不翻了天。”

他就守著一地的熟食,坐了一夜。

天一明,是正月十五了。韓玄子沏好了一杯濃茶,清醒了一陣頭腦,兀自拿一串鞭炮在照壁前放了。十五的鞭炮,這是第一聲。有了這一聲,家家的鞭炮都響起來了。二貝娘、二貝、白銀、小女兒就都起來,各就各位,依前天晚上的分工,各負其責。吃罷早飯,廚師和幫工的全都到齊,院子裏開始動了煙火。肉香,飯香,菜香,從院子裏衝出,彌溫了整個村子,不久,親朋好友們陸陸續續就來了。本族本家的多半帶來一身衣料當禮物,有粗花呢的,有條絨的,有的確良的,有哢嘰的,有棉布的,一件一件擺在櫃蓋上。村裏的人,也陸陸續續來了,有三個娃娃的帶三個娃娃;有四個娃娃的帶四個娃娃,皆全家起營。他們不用拿布拿料,懷裏都裝了錢,互相碰頭,商議上多少禮,禮要一致,不能誰多誰少;單等著記禮的人一坐在禮桌上,各人方亮各人的寶。那些三姑六舅,七妗八姨的,卻必是一條毯子,或是一條單子,也同時互咬耳朵:上五元錢的禮呢,還是上十元錢的禮?五元少不少?十元多不多?既要不吃虧,又要不失體麵。韓玄子就讓二貝把陪給葉子的立櫃、桌子、箱子,全搬出來放在院裏上,架被子、單子、水壺、馬燈、盆子、鏡子。二貝娘最注意這種擺設,最忘不了在盆子裏放兩個細瓷小碗,一碗盛麵,一碗盛米,旁邊放一把新筷子。這是什麼意思,她搞不清,但世世代代的規矩如此,她隻能神聖地執行。

人越來越多,屋裏、院裏擠得滿滿堂堂。能喝茶的喝茶,能吸煙的吸煙,不喝不吸的人,就在屋裏角角落落觀看,指點牆上的照片,說那是大貝,那是大貝的媳婦,然後海闊天空地議論一番大貝如何有本事,大貝的媳婦是城裏人,又如何好看。

韓玄子是不幹具體活的。他是一家之主,此時卻顯示了一國之君的威風。對於幹活的人,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而客人一到,笑臉相迎,煙茶相遞,大聲寒暄。在吆三喝四、指揮一切中,又忘不了招呼小女兒,讓注意一些孩子,萬不能撕了門上對聯,萬不能折了院中花草。

氣管炎最為積極,馬前馬後,尋桌子、找凳子。一忙就咳嗽,一咳嗽就憋死憋活,腰彎得像一張弓。間或就溜到廚房,偷空抓一片肉在嘴裏吃了,別人看見,就忙說:是爛了、爛了!

十一點鍾,韓玄子把侄兒隊長叫到一邊,說:

“縣委馬書記要來,公社要我也去迎接。我去看一下,說不定馬書記也要來給咱拜年!你在這裏指揮,我不回來,不要開飯。”

韓玄子一走,侄兒隊長竟將馬書記要來的話向來客宣布了。這消息使眾人瞠目結舌,議論鼎沸,沒有一個不激動、不羨慕的。當下有一群女人進屋圍住了葉子,說:

“你好福命,馬書記也來為你‘送路’了!”

消息很快又傳到村裏,一些不準備來的人也都來了。狗剩、禿子吃罷飯又要去加工廠,聽到這消息,好不為難:去韓家吧,人家未叫;不去吧.怕又從此更使自己孤立,王才就是例子。想來想去,就打發老婆娃娃也拿了禮錢來了。

到了十二點,禮單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人名,小女兒一直在旁看著所收到的禮錢,最後跑去對娘說:

“娘,一百八十元呢!”

娘說:

“這就好了,可以還帳了。我直擔心你爹這兒那兒借,客待完後怎麼給人家還呀!”

十二點半,飯菜全部做好,韓玄子沒有回來,不能人席。有人就不停地問:還不吃飯嗎?肚子已經饑了!又過了一個小時,飯菜開始涼了,韓玄子還沒有回來,客人有些亂了,喊肚子饑的人更多了。侄兒隊長也急了,對二貝說:

“咱伯怎麼還不回來?你去公社看看。”

二貝到公社大院,大院裏並沒有人。門衛老頭說:馬書記一來就到後塬一家專業戶那裏拜年去了,公社幹部也全去了,韓玄子也跟去了。二貝回來說:還得再等等。

家裏人著急,韓玄子更著急。他趕到公社後,王書記他們已陪馬書記去了後塬,他便馬不停蹄攆了去。馬書記在那家專業戶裏,問這問那,隻是不立即走開。他拉過王書記說:

“馬書記下來還到哪裏去?你沒說我今天待客嗎?能不能到我家去?”

王書記說:

“馬書記說了,從這裏回去,再去王才家拜年。”

“王才家?”韓玄子大吃一驚,“王才是什麼東西,馬書記去.給他拜年?”

王書記擠了擠眼,悄聲說:

“我也捉摸不透,他怎麼就想起去王才家?他哪兒就知道個王才?!而且說王才的加工廠是個好典型,他要實際看看,準備將加工廠所需的麵粉、油、糖納入供應指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