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到了夜裏十點多,路上的積水已經深近兩尺,當江策推開房門,準備回城時,這才發現,世界已經變了一種形態,除了濕漉漉的雨水,擠得出水分的空氣,他再也感覺不到任何一樣固態的東西,就是他的心,也變得如同一汪水一般,左右晃動著,不安的擊打著他的胸口,仿佛冷雨滲入了他的身體裏!
葉開顏緊跟著走了出來,她的纖纖五指,曖mei的攀上了江策的肩膀,最後,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背上,這樣迷蒙的冬日雨夜,恰似一劑上好的迷香,薰得葉開顏意亂情迷了起來——
下一刻,葉開顏就聽見了江策從胸腔發出的聲音:“走開!”
她不怒反笑,一雙比秋水還要明媚上三分的眼睛,撲閃出一絲異樣的笑意,她慢慢的放開了江策,嬌笑道:“都說江少帥風liu倜儻,今日一試,才知道,那些流言不全是真的!”
有衛兵舉著傘,小跑了過來,江策踏進了積水中,走入了衛兵為他撐著的傘下,再回頭對著葉開顏意味深長的說道:“那倒不一定,有些流言,比事實還要準,我這個人,還是很信坊間的蜚語的!”
葉開顏迷惘的一揚眉,很顯然,她聽不出江策的言外之意,隻得提醒他道:“我開出的價碼可是很高的,江少帥千萬不要錯過了!”
大雨‘嘩啦啦’的砸在那把黑色緞麵的大傘上,有幾滴,不安分的順著傘緣滴下,被那勁風一吹,瞬間就飄進了江策的脖子裏,江策莫名的感到了寒冷,他麵對著風的方向,回答葉開顏道:“我開出的條件也不算低,開顏小姐也該考慮一下!”
葉開顏‘咯咯’笑道:“我一定會用心考慮的!江少帥請慢走!”
“好的!再見!”江策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那道庭院,這裏,是葉開顏新建的別墅群,不說是房子的設計,屋內的陳設是何等的奢華精美,就連這個花園,也無一不美輪美奐,江策也是權貴之家出來的,怎樣的富麗堂皇都見識過,但奢侈成這般,對軍旅出身的他來說,還是不多見的!葉開顏對他,確實是花了一番功夫,他是這個莊園的第一位客人,如此取巧的討好一個男人,大概也隻有她那種女人能做出來了!
才穿過一道月洞門,馮垠海便迎麵走了過來,他引著江策上了車,直到汽車夫發動了車子後,這才小心翼翼的問江策道:“少帥,你們談得還順利嗎?葉開顏對我們開出的條件感興趣嗎?”
江策搖頭道:“這個女人,城府太深,不過,我看得出來,她急欲擺脫白遠齋對江南軍隊的控製,這對我們而言,是一個非常有利的條件!”
“什麼?”馮垠海不敢置信的問道:“她想擺脫白遠齋對江南軍隊的控製?他們不是一家人嗎?”
“哼!”江策冷冰冰的說道:“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這個女人,從來都不甘於被他人控製,無論是她的外公,還是她的父親,甚至於她的母親,都別想去控製她!她想的,永遠都是如何去掌控別人的命運,我們就是要利用她這種急功近利的心態,讓她乖乖的鑽到我的圈套中來!”
車子困難的在積水中奔馳著,一路上,壓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水花,江策看著從車窗上淌下的雨簾,心緒不寧的說道:“這一會子,我的心裏隻是發慌,說不定要出大事了!”
馮垠海心念一動,支吾道:“該不是表少爺趁著少帥和大帥不在,在北國興風作浪吧?”
江策沉吟道:“也許吧!在漉城時,若不是我這個堂哥的蓄意陷害,我怎麼會經曆那樣的凶險呢?我早想將他除掉了,無奈父親一再阻擾,弄不好,他會成為我們江家的大禍害!”
“哎!”馮垠海歎氣道:“大帥畢竟上了年紀了,所以,心難免會有所戀舊,想當年,是他與表少爺的父親,也就是少帥您的二叔,一同打下的江山,隻可惜二老爺命薄福淺,才創下一番基業就撒手人寰,就留下表少爺這一根獨苗,雖說表少爺不顧手足之情,屢次對少帥加以毒手,但大帥還是念著他與二老爺的兄弟情深,一再的饒恕了表少爺,隻是,這樣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畢竟,在軍中,還有許多二老爺的舊部,是擁戴表少爺的!弄不好……!”
見馮垠海欲言又止,江策接過了他的話:“弄不好他們要造反?哼!正好,他們若有異動,就是我除掉他們的好機會,心慈手軟,向來就是政客的大忌,先前我四處征戰,分不出精力來對付他們,這次回去,我一定要他們知道我的手段!”
馮垠海笑道:“少帥能這樣想就對了!他們一日不除,就是我們北國的隱患,我還聽人說,東洋人送給你的那輛車,被你拒絕後,居然,居然又被轉送給了表少爺,雖說是傳聞,但到底還是讓人心有餘悸!”
一刹那間,江策的眼皮,劇烈的抽搐了起來,他的手,用力的攀上了車椅,過了一會兒,馮垠海隻聽見他虛弱的聲音響起:“大帥來到江南,這樣機密的事情,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還有軍機處的幾位幕僚吧!對外宣稱的是,大帥與即將迎娶的九姨太,到故裏去祭祖……”說到這裏,馮垠海的話忽地嘎然而止,他呆滯的看了江策一眼,喃喃道:“表少爺自然也能打聽到這個消息,隻是,隻是,他該不會……?”
江策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的手,在車廂中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怔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要趕上大帥乘坐的火車,最快的是什麼方法?”
馮垠海一點也不含糊的回答道:“是水路,隻有乘船才能趕上,不過,一般的船隻不行,需得是大型的客輪!”
葉飄楓乘坐的那艘大型客輪,名曰白星號,隸屬於國民航運公司所有,白星號在駛離德州海港後不久,忽然得到返航的通知,這是從來也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但是,因為是上頭特別交待的,加上一來一往,所耗費的時間也算合理,所以船長便下達了急速返航的命令,這樣的突發事件,對別的旅客來說,也許算不得什麼,但對於葉飄楓來說,卻是凶險難料的一樁意外,陸子博倒也沉著,他本就是國民航運公司的大股東,當下他就召見了船長,想尋探返航的真實原因——
葉飄楓與約翰沃夫教授,忐忑不安的守著熟睡中的葉子青,直到陸子博從船上的會客室返回時,他們才異口同聲的問他道:“葉開顏知道了?”
陸子博搖了搖頭,他的回答是:“聽說,有一位軍政要人在德州過世了,他的家人要趕到這裏來料理後事,你們也知道,從水路到德州是最快的!”
葉飄楓的腦海中忽然電光火石般的閃了一下:“莫非,與剛剛發生的那場爆炸有關?”
陸子博點了點頭,他遙望著船窗外黑色的海洋,沉重的感慨道:“多事之秋!真是多事之秋!”
大雨潑墨一般,從夜空中傾灑而下,葉開顏裹著披肩,光著腳倚靠在壁爐邊,在她的身旁,一瓶洋酒,已經見底了,她差不多也醉了,恍惚中總看見江策高大俊朗的身影在她的眼前搖晃著,有好幾次,她明明快要抓住他了,偏偏他的身形如鬼魅,瞬間就從她的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對此她大為惱火,卻又無計可施,隻得將那滿腔的怒火,燒在了那隻酒瓶上,一腳就將那隻酒瓶踢了出去——
那隻酒瓶,骨碌碌的在光潔的木地板上滾動著,直滾到門邊才停了下來,那位前來報信的近身侍衛,一腳邁了進來,隻差一點就被那隻酒瓶給絆了個四腳朝天,葉開顏瞅見了他的窘態,一下便樂得開懷大笑,那侍衛也不等她的笑聲停下來,就急匆匆的稟告道:“小姐,江天楊在乾德鐵路線上,被人給炸死了!”
“誰?”葉開顏吐著酒氣,慢條斯理的問道:“誰被誰給炸死了?”
那侍衛抹著額頭上殘留的雨水,畢恭畢敬的重複道:“是江天楊!江天楊在乾德鐵路線上,被人給炸死了!”
“什麼?”葉開顏原本迷蒙的眸子立刻就恢複了往日的清明,她踉蹌著站了起來,一把揪住那侍衛的衣領,厲聲的問道:“消息可靠嗎?”
那侍衛連連點頭道:“絕對可靠!江策已經乘船趕往德州了!”
葉開顏用力的放開了那侍衛,她打著赤腳,在房間裏來回的走了兩圈,忽然又大笑了起來,她一邊笑一邊興奮的自言自語道:“真乃天助我也!真乃天助我也!”
在她的笑聲中,白星號返回了江南外港,一片又一片的慘淡燈光,靜靜的投射在那濕漉漉的港口之上,反照出一撮又一撮的水光,葉飄楓掀開了一角窗簾,她的視線,穿透了那道玻璃,穿透了無邊的細雨,落在了戒備森嚴的港口之上,有十多人,擁簇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急急的登上了船梯,那男子,就在葉飄楓的視線之下,也許是無意之間,他抬起頭來,目光深邃的朝這艘船的頂端看了一眼,就在那一刹那間,葉飄楓的手,忽地軟成了一團棉,那一角窗簾,立時就落了下去,等到她再一次的,用力的將那一道窗簾全部都拉開時,剛剛還腳步聲陣陣的港口,早已沒了半個人影!
夜幕下,白星號驕傲的仰起了頭,迎著巨浪翻滾的咆哮聲,重新開始了它漫長的旅程,陸子博腳步沉重的踱了進來,他看著葉飄楓,隻是歎氣,沒有說一句話!
葉飄楓走到了他的身邊,頓了頓才說:“我好像看到他了!”
陸子博點頭道:“我也看到他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葉飄楓反問道:“你們兩個,見麵了嗎?”
“沒有!”陸子博依舊隻是搖頭!
“那麼,我也不用去見他了!”葉飄楓目光堅定的看著陸子博,忽然說道:“我好像忘了,我姓葉,是江南葉家的長女,我要做的,應該不止是去看他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