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紅兒馬(1 / 3)

當太陽消失在地平線,麻雀唧唧喳喳飛入巢穴的時候,歸圈的馬群便你擠我撞亂糟糟打著響鼻擁入馬圈。

牧馬小夥子小斑鳩站在馬圈窯洞的頂上高聲吆喝:“嗷——嗷——嗷”他擔心身子高大健壯的馬會將小馬駒子擠傷。

群馬聽見吆喝,似乎不敢看小斑鳩,隻是倒騰著蹄子,一麵往別的馬後麵躲閃,一麵繼續前行。每每這時,大特級總是有些與眾不同。

早晨,馬兒們上山的時候——有三四十匹吧——大特級總是昂首闊步地走在前頭,給所有的馬兒帶路;傍晚,馬群歸圈的時候,大特級卻總是斷後,形似護送著大家。那情形,就像一個家長。

大特級是從某個大草原上來的。它一來,人們就不約而同地叫它大特級,仿佛大特級這三個字就是專門為這匹馬而創造的一個新詞彙。

大特級來到這個狹小偏僻的村落,雖稍顯落寞,卻依舊是掩不住的驕傲。它年輕、健壯有力。它的頭從來都是高高昂起來的。它全身如綢緞一樣閃閃發光,鬃毛烏黑,瀑布一般披掛在脖子的一側。跑起來似乎聽得見鬃毛發出風吹草浪的聲音。它簡直就跟麒麟或者蛟龍一般。它自己也能感覺到它與別的馬就是不一樣。

人們對大特級分外寵愛著。不是一般的寵愛。

大特級從不幹苦力活,吃的卻是最好的草和飼料——是人經常都吃不上的豌豆、玉米。

大特級在村子裏,沒別的任務,就隻是讓人觀賞。其次,就是為了讓它和別的騍馬進行無休止的性交,好多下一些和大特級一樣的好馬。

除此之外,從不叫它幹別的活計。

村子裏的女人都喜歡偷偷地觀望大特級,覺得那才真正稱得上一匹馬,望著大特級就覺得別的馬簡直就不是馬。她們看著大特級,會默默地想著許多丈夫的不好來。

起初,每天早上大特級率領群馬向趙家溝草場進發。路上,所有的馬都排列著一字隊形,大特級有時候走在最前麵,有時候則走在最後,觀察著隊形是否整齊,如果發現隊伍裏有人搗亂,或者有離群的,它二話不說撲上去張口就咬,抑或狠狠的一蹄子,絕對不允許絲毫辯解。無論是在馬圈裏,還是草山上,隻要有大特級在,所有的馬之間就沒有廝殺、爭鬥和內訌。所有的騍馬就都是屬於大特級一個的。它平衡了所有的馬的世界。晚上吃飽飲好,大特級就領上大家往回走。有時走在前頭,有時斷後,隻有它可以隨意出入隊伍。

馬圈是一個挖了窯洞的土院落。窯洞裏冬暖夏涼。

大特級一進馬圈,首先就占領一孔幹淨、空氣清新的窯洞。這顯示著權威、地位和王者的身份。

村子的孩子們總是喜歡爭先恐後地追著看大特級。

此時,如果有一隻蚊子飛來落在大特級屁股上了,立即有幾匹馬過來用尾巴輪番趕那隻蚊子。

孩子們看著直樂,笑得捂住肚皮。

給大特級獻殷勤的馬真的特別多。

大特級就跟一個身份、地位到了那個級別上的人一樣,會有許多同類搶著給做事情。

大特級的身上是那麼光滑,散發出一種耀眼的光環和亮度。

這讓所有的兒馬暗暗感到嫉妒,卻讓所有的騍馬多麼喜歡啊!

每當到騍馬尋駒子的時節,大特級就閑不下來,它上了這個上那個,在一匹匹騍馬的屁股上樂此不疲。

孩子們最愛看的節目就是大特級和騍馬尋駒子。隻要大特級那黑色爆破筒一樣的家夥從隱秘潛伏的地方無所顧忌地伸展出來,孩子們就無比興奮、緊張,定定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

“去去去!”每逢此際,小斑鳩就很自豪和得意,不讓別的孩子觀賞。

可是孩子們偏偏要看,他們就是想看大特級跳到騍馬的背上到底在做什麼。

後來,因為草山上的草被群馬踩踏,漸漸稀少,村裏人擔心大特級和群馬在一起吃不好,膘情會消瘦下去。於是,人們不再將大特級和群馬在一起放牧了,讓小斑鳩專門照顧它。小斑鳩怎麼獲得這一殊榮的?因為小斑鳩的父親——說起來和村子裏管事的還是兩姑舅呢——曾開手扶拖拉機給村子裏碾場立下過功勞。所以,村裏管事的就讓小斑鳩照料大特級。由於父子二人個頭都不大,樣子都是圓圓的小球一樣的形狀,走路無論用多大的力氣卻總是走不到前頭去,像雞蛋一樣在綿綿的土裏吃力地滾:兩條胳膊就跟斑鳩的兩隻翅膀一樣拍動。所以村子裏的人叫他們父子是斑鳩。老的叫老斑鳩,小的叫小斑鳩。

老斑鳩過去開著“手扶”——主要是給村裏拉糧食、運糞、碾場。後來,“手扶”的各個零件老化了,有一回,老斑鳩開著拖拉機在麥場裏轉著圈碾場。轉著、轉著,忽然“手扶”就失靈了,怎麼也停不下來了,擋幹脆摘不掉,油門更是小不下來,隻是瘋一般一圈接一圈地飛奔。

村子裏的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竟拿“手扶”當撒野的牲口一樣對待,就都紛紛叫嚷著:

“飛車了,飛車了!”喊來一大幫人衝過來,撈了杈把、木鍁等揚場的工具對“手扶”進行攔截,嘴裏沒命地喊著:“堵住哇,堵住哇,快堵住哇!”

結果,無論怎樣去堵,都堵不住。因為那個活動的鐵疙瘩根本不理睬人們的吆喝,對人們的阻攔也毫無忌憚,隻管自顧自狂奔。大家清楚,那東西撞在誰身上誰就會輕則受傷,重則沒命。

由於速度太快,麥場不大,彎子過緊,加上老斑鳩有些害怕,“手扶”幾乎就轉不過彎來。而麥場旁邊就是懸崖,這樣轉彎極有可能掉下懸崖車毀人亡。於是,每次到了這個份上,老斑鳩隻好開著手扶拖拉機連人帶車猛然鑽入高大的麥草堆,於是車和老斑鳩就一起消失在草堆裏,車也就在草堆裏掙死熄火了。這樣,損失也許會減小到最低程度。有幾次,“手扶”的把手戳在老斑鳩的心口窩裏差一點要了他的老命。

後來幾次,老斑鳩發現“手扶”在奔跑的時候,隻要將帶動飛輪的皮帶搞掉,車就會慢慢停下來。

就這樣,每當再發生“飛車”事件,老斑鳩就帶著恐懼的表情半蹲坐在座子上,上下牙齒緊緊咬在一起鼓足了勁,瞪著幾乎要從眼眶裏跳出來的眼珠子,黃了臉大叫:

“快啊!飛車了!”

人們依舊拿了杈把、掃帚把、木鍁等依照老斑鳩預先交代的,設法撬了“手扶”飛輪上的皮帶,車就會變慢,最後緩緩停下來了。

但是,危險依然是存在的。

老斑鳩拿性命為大家開車碾場,那放牧大特級的光榮使命落在兒子小斑鳩身上,也是情理中的事情。說這任務特殊、光榮,自然無需辯駁。至於艱巨,確實有一些。因為大特級脾氣非常暴烈,動輒就尥蹶子,就打起愣愣:立起前身,以兩隻後腿站立,前麵的蹄子在空中揮舞,並發出振聾發聵的嘶叫。有時候它的脾氣上來了,還追上咬人呢。咬人的時候,人最害怕它猛然立起身子,用前蹄子上釘的鐵馬掌打人,能把人打死。

小斑鳩拉著大特級去放牧的時候,用兩條長長的皮繩索挽在籠頭上遠遠牽著走。他不敢距離大特級太近,擔心遭到襲擊。

小斑鳩拉著大特級到最好的草山,讓它吃最好的青草。

大特級吃草的時節,那長長的皮繩索就挽在轡頭上,皮繩索的另一頭就拴在鐵橛上打進地下。大特級倘若跑了,斑鳩就無法向村裏的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