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兒格格輕笑。「那是姑娘太愛幹淨了,每次客人一走,你總說有怪氣味,要我把花閣重新薰過一次香,我就聞不出有什麼怪氣味,老是要我薰香,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累。」
「是你太懶了,還敢怪我,難道你就不愛香嗎?」巧巧掀起輕紗一角,噘著嘴瞪她。
幻兒忙將她的輕紗拉下,著急地說:「別讓人瞧見了,萬一被認了出來,引來魔王兇煞,不必等下月初十你就得破身了。」
幻兒的話提醒了她,處子之身是她目前最大的本錢了,她可不能因一時失守,而讓花魁巧巧的身價大跌。
「哎,走吧,連想散散心都不能盡如人意。」
巧巧氣悶地站起來,旋身正想往回走,無意間瞥見西冷橋頭立著一個男人,她呆了呆,全部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去。
年輕、俊拔、一身白紵絲長袍的男人,他不綰發,一瀑絲光流轉的黑發,披覆在他的肩背上,與他身上的白衫對映出搶眼的顏色,幹淨得彷彿纖塵不染,他正在捲裹長劍上的素白棉布,心無旁虻納袂椋們汕刹喚袢恍畝?
「姑娘,幹麼呀,你在瞧什麼呢?瞧得那麼專心?」幻兒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咦了一聲,詫異地問。「瞧男人哪?」
巧巧呆愣了一下,她可從來不曾認真瞧過一個男人,哪根筋不對了?
她暗罵自己,一回神,也不知怎麼的就往後退了一步,當發現腳一踩空已經來不及了,她整個人往後栽進了西湖裏,紗羅帽跟著也飛了出去!
「姑娘——」
幻兒裂帛般的尖叫聲劃了出去,恐怕十裏外的人都聽見了!
雖然有遊客奔趕來救,但離她們最近的還是那個白衫男人,他奔出兩步,騰空一躍,幻兒的尖叫聲還沒停,他就已經趕到了,他伸出長劍,對著痛苦掙紮的巧巧大叫:「抱住劍!」
巧巧反射地抱住劍身,隻一瞬,她就被提出水麵了。
她喝了好幾口湖水,猛烈地嗆咳著。
「姑娘,怎麼樣了?」幻兒驚慌地撲向她,焦急地拍著她的背,擦拭她因嗆咳而激出來的眼淚。
好不容易呼吸平順了,巧巧抬起頭望了一眼救她的男人,近看他,才知道他的五官竟生得如此俊美,眼光淡漠地瞅著她,冷冷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她的頭好昏,也不知道是落水還是他的緣故。
隨後奔趕到的遊人中有人認出她來,紛紛叫嚷著:「哎呀!是花巧巧,醉顏樓的花巧巧,真漂亮!」
「看她身上,景色可迷人嘍!」
「一毛錢都不用付就能看個飽,豔娘老鴇這下虧大了。」有人狎戲著說。
巧巧心下一驚,飛快地低下頭一探,這才看見身上淡紫色的輕薄衣衫、絲揆噯穀靨獻偶》簦腥綈肼闥頻睦潛貳?
她立刻雙手環胸,想起自己從來不曾在任何一個男人麵前這樣難堪過,不待明日,臨安城肯定會傳遍她落水之後一如裸裎的消息,想到這裏,她便羞憤得想鑽進地底去。
男人脫下白紵絲的外衣,遠遠地拋給幻兒。
「替她穿上吧。」話一說完,轉身欲走。
巧巧急忙捏了捏幻兒的手,幻兒會意,揚聲叫住他。「公子,你就好人做到底,送我們姑娘回去吧!」
男人皺了皺眉,雖然不情願,但是也沒有離去,算是勉強答應了,在等巧巧披衣的同時,他自腰間怞出一條棉巾,緩緩擦拭劍柄上的水漬。
巧巧強忍住欣喜的笑意,他的舉止令她好奇,是個愛幹淨的男人呢!
她拉緊了披在身上的白衫,衫子上有股奇特的氣息,像極了秋天落葉的幹爽氣味,她不知道,男人的味道竟也能這麼好聞。
她和幻兒在前,男人在後,慢慢地朝醉顏樓走著,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些喜歡湊熱鬧的好事之徒。
要不是豔姨娘一再警告她不許在醉顏樓外破壞花魁娘子的「美譽」,她一定會先將身後那群好事之徒痛罵一頓再說,真煩人,簡直存心破壞她的好事嘛!
她好心焦,小小小小聲地在幻兒耳邊說:「我不能主動和男人搭訕,你就不能機伶一點,幫我問問話嗎?」
「公子貴姓大名?」幻兒立刻回頭問男人。
「封——侵無。」再簡短不過的回答。
巧巧在心裏默唸了一遍,這名字像糖,讓她覺得好甜。
「可有官職相稱?」幻兒又問。
「武舉人。」
巧巧一聽,以眼神示意幻兒再多問一些。
「封武舉不是臨安人吧?」幻兒又問。
「嗯。」封侵無淡淡應一聲。
「到臨安出公差嗎?」
「可以這麼說。」
「那……」幻兒已經不知道該問什麼了,看見巧巧抿嘴的神情,便問:「封武舉可曾聽過醉顏樓?」
「醉顏樓中有四位名滿天下的花魁娘子,在汴京就已聽說過了。」他的回答終於長了一些。
幻兒天真地笑說:「封武舉什麼時候來坐坐?我家姑娘可是醉顏樓中四大花魁之一的花巧巧哩!」
封侵無半晌不接話,把巧巧的一顆心扯到了喉嚨口。
遠遠看見醉顏樓了。
「抱歉,我對煙花女子沒什麼興趣。」封侵無忽然冷漠地說。
幻兒看見巧巧的眼神一黯,立即住了口,不敢再往下問。
巧巧不習慣被男人刺傷,尤其還是她初次看中意的男人,陣陣酸楚從心湖底層冒湧上來,擋也擋不住。
她回身怒視了封侵無一眼,氣得大喊一聲:「沒什麼稀罕!」
一陣猛烈的酸楚衝上她的鼻尖,她再也難以克製,提起裙襬,急著朝醉顏樓飛奔進去。
一衝進花閣,她的眼淚便滴滴答答直往下墜,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她有多久沒這樣大哭過了,現在卻為了封侵無的一句話哭得肝腸寸斷,大而重的眼淚,似乎從她極深、極深的心底一滴一滴汲上來,潸潸地滑過她的麵龐。
可惡的封侵無,她在心裏大聲罵他,她可是王孫貴客捧在掌心的花魁女呀!竟被他這樣的羞辱,太可恨了——
這一夜,她抱著封侵無的衣服,輾轉反側,總難成眠,落葉般的味道滲入她的衣衫、肚兜,隱隱緩緩地在她肌膚下潛流著,她感到渾身發熱,胸口有股揮不去的焦躁。
這是頭一回,她對男人有了遐想,她所有的心緒都係在白衫的主人身上,一刻都沒有辦法停止,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
「姑娘!」幻兒興高采烈地衝進花閣,忙不迭地對巧巧嚷著。「有人出了五十萬兩、有人出了五十萬兩……」
巧巧正研著墨想作畫寫字,一聽見幻兒的話,猛地別過臉去不睬她,如今是誰出高價買她的初夜,都已經不重要了,就算是標出了一千萬兩買她整個人,她的眉心都不會動上一下。
「姑娘,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出了五十萬兩要買你嗎?」幻兒扯住她的袖子,模樣興奮得不得了。
「誰呀?」她懶懶地問,一麵專注地提起筆蘸了蘸墨。
幻兒一字一頓地說:「封、侵、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