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歡抿緊了嘴唇,車內的場景,讓對車禍慘狀做好了心裏準備的他都是一瞬間的失神。
擔架上是一個非常詭異的場麵,一對年輕男女麵對麵而坐,一條鋼筋從男子的胸口穿出,一直紮進了女子的腹部,帶血的鋒利削麵不斷的滴出血來。
幾根繃帶從兩個人身上的纏了幾圈,收縮住傷口以防止大量出血。
現在的這一對男女,就是一條繩子上的兩隻螞蚱,生命都連在了一起。
其他的車門也一次打開,雙腿被碾斷的,胸口被壓癟了的,臉上鑲滿了玻璃的,情況緊急的傷者等待著救援,陸歡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去先救哪個後救哪個,一時間愣在了這裏。
各種聲浪從四麵八方傳來,麵對麵都需要大喊才能聽見,但傷者痛苦的聲音卻不斷清晰的傳來,宛如人間地獄。
陸歡知道他們的痛苦,無數雙手無力的伸向他尋求幫助,可是他隻有一雙手,無法判斷哪個傷者是現在最需要自己幫忙的。
第一輛車上的護工看見了台階上的陸歡,他身上可是帶著中醫科主任的鉻牌,立刻和他交待現場的情況尋求幫助:“他們的情況太複雜,而且現場的傷員太多了,我們的人手不夠,他們這個的情況我們根本不敢分開,現在兩個人就連在一起,我們隻是做了止血處理……”
陸歡感覺自己呼吸困難,護工的嘴唇在自己麵前不斷開啟,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是不斷的咽著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恢複思考的能力,可是不知怎麼的竟然做不到。
“你做的對。”陸歡還沒反應過來如何回答的時候,杜綺芳冷峻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迅速地跳上了車,在一對傷者頸側動脈一摸,然後立刻道,“馬上送到急診手術室。”
旁邊幾個實習醫生立刻衝上來幫忙,杜綺芳看著他們手忙腳亂的往上擠,皺眉喝道:“張德華,劉國榮留下來配合護工就可以了,其他人去後麵的車上,傷員很多,你們要快!”
這聲大喝讓所有的實習醫生一愣,慌亂稍止,馬上按照杜綺芳的安排動了起來。
“陸歡,你也不要愣神,我們需要你的神奇醫術。”杜綺芳在陸歡肩膀上拍了一下,見他還在失神,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的一捏,用力的搖道,“陸歡,你怎麼了,回過神來,你給我回過神來!”
被使勁的晃了半天,陸歡才從短暫失神的狀態回過來,愣愣的道:“我,我去做什麼?”
再高的醫術,也無法取代經驗,陸歡此時就是被這個時候的場麵震撼住了,他竟然開始找杜綺芳要任務。
他的五感太敏銳了,對人體太了解了,聽到聲音看到情況傷者的情況就迅速的判斷出來了,相應的各種解決方案也在腦海裏麵浮現,他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拯救一個人的生命。
可是他不知道眼前二十多個傷者,他怎麼分配時間才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他隻有一雙手,一雙手啊。
第一次感覺到無力,陸歡怔住了,茫然了,藝成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上竟然有自己無法解決的傷者,因為他們都趕在了一起。
“陸歡,那麼難的手術你都能完成,現在的情況你不知道怎麼做?”杜綺芳嚴驚訝無比。
“我,我知道。”陸歡咬著牙,“可是我先救誰?”
杜綺芳看著他額頭上留下來的汗水,第一次覺得他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醫生,明白了他為什麼失神。
越是在乎的事情,有時候卻越做不好。
她歎了一口氣,手下意識的用力捏緊了陸歡的肩膀:“先救離你最近的那個人,然後再救下一個,不要有太多的思考判斷。”
“可是,萬一後麵的那個人情況更緊急,我先救了一個不緊急的人,耽誤了他的生命不是我的錯?這樣不是對後麵的人不公平?”陸歡問道。
“那是他的命,不是你的錯!坐在同一輛車,有人瞬間喪命,有人安然無恙,這公平嗎?”杜綺芳看住了陸歡的眼睛,急急的道,“陸歡,看著我的眼睛,你是醫生,你不是神,你救不了所有人,你隻能盡力救更多的人。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有完美的解決方案。不要太多的思考判斷,直覺,經驗,運氣,同時也是傷者的運氣。”
陸歡努力讓自己抬起頭,對上那雙嚴肅而認真的眼睛,很美,堅定的光芒讓它們更美。
眼眸深處藏著和他一樣的痛苦和矛盾,這是一個醫者的責任。
“我明白了。”陸歡握緊了拳頭,聲音嘶啞。
杜綺芳鬆了一口氣,一指身後的實習醫生們:“分一半人給你,我向右,你向左,快,告訴他們怎麼做,我相信你的判斷。”
陸歡苦笑著點頭,沒有想到杜綺芳這麼信任自己,掃過混亂血腥的現場,又恢複了自己慣有的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