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上左右幾名男子是縣衙幾名官老爺的內親外戚,皆是城內大戶出身,個個正當青年,各具標美儀態,此刻前呼後擁地迎著中間那人說笑,像是一起陪同逛廟會。
當中一名鸚哥綠袍少年,是縣丞家的秀才少爺,恰好就是與鄭繡繡訂過親事的,鄭繡繡大抵也曉得那縣丞少爺,卻哪兒注意得到未婚夫婿,一雙眼牢牢鎖了中間人身上,心裏像是燒開的水。
想自己未婚夫若單獨挑出來,也算是風度翩翩,年少清俊,可萬事都拚不過一個比字,好東西放在更好的東西身邊,就落了下乘。
縣丞少爺雖沒見過未婚妻的麵,但旁邊家丁跟臘梅打過交道,被人耳語一通,曉得了迎麵撞上的出遊女郎是哪個,以前聽說過鄭家的女兒生得好,沒料是真正的美貌,年少人沉不住氣兒,嘴上得意:“雲緞壓鬢,雪幔紋肌,細腰娟頸軟蘿蘿,好生一股子端秀仙子態。”
縉紳子弟平日在家束縛緊了,今日離了父輩製約,在外麵放風放岔了性子,個個言辭不拘起起來,起哄賞芳。
臘梅怕被主母知道了怪罪,催鄭繡繡走。鄭繡繡見霍懷勳在場,百般不願意走,但聽幾人說話放蕩,也隻得滿臉通紅地踱步離開,因一隻腳有恙,怕人瞧著不雅,在外走路通常都是慢吞吞才不顯出異狀,這會見心怡的在場,更是走得一步三停,大半個人撐在臘梅肘彎子裏。
眾人見這小姐走得細致,宛如鴛鴦鳧水,藤蘿依樹,隻當她是嬌雅慣了,更是讚不絕口。
霍懷勳聽縣丞少爺將鄭繡繡誇到天上去,眼睛隻盯到鄭繡繡後頭跟著那一名:“那一個長得好看多了。”
餘下眾人壓根不曉得鄭繡繡後麵的是哪個,人是圓的是方的都沒看清就點頭奉承:“是好看,是好看。”
縣丞家少爺雖不敢得罪這都尉,卻年少氣盛,不減王婆賣瓜心,脖子一梗,瞟了一眼歡娘,忍不住強嘴:“嬌稚了些,身量也還沒拔出來,像是沒雕出來的石頭,不能看。”又瞥到歡娘裙下的一雙天足,更是搖頭:“還是個‘半朝鑾駕’。”
眾人心裏一驚,都怪這小少年口不擇言,刷刷望向霍懷勳,見他一會兒功夫竟是漲赤了臉,甩手啪啦過去,不慎將縣丞少爺的方巾打下來,氣得直哼:“哪家的小孩子!女人都沒摸過還敢亂放厥詞,不懂事!不懂事!”縣丞少爺心裏不甘,卻也隻得忍氣吞聲叫家丁撿來方巾綁上,哭著臉告罪。
鄭繡繡一行人這會兒已經走了過去,並不知道後頭情形,尤其歡娘,隻恨一雙腿長短了撩不開,好容易進入大殿裏,卻覺察鄭繡繡魂都飛了。
焦婆子同幾名婆婦在殿內守著,說是奶奶進內堂祈福添香油去了,鄭繡繡唔了兩聲,聲音虛晃,隻說自己走得唇敞舌焦,焦婆子忙去找水。
歡娘看出她心裏有事,果然,等人各自忙著,沒曾注意,被鄭繡繡拉了旁邊。
鄭繡繡見她跟自己奔走大半座廟宇,全不發喘,光潔螓首上滲出瑩絲子,兩個臉頰紅撲燦燦,心裏生了羨慕,又有些嫉妒,半晌才壓平心緒,掏出袖袋內一個鴛鴦圖紋的繡花荷囊,低頭埋腦塞到歡娘懷裏,聲細如呐:“歡娘,好歡娘,幫幫我,把這個給了剛才見到的那人。”
鄭繡繡難為情仔細說是哪一個,歡娘哪兒能不知道,差點兒蹦起來,推擋出去。
鄭繡繡急得快哭了,掌大的小臉兒皺成絲瓜,聲音由低一成:“歡娘,我是拿你當成自家貼心的,才求你幫忙,我一生命苦……我連臘梅都不說,就告訴你一個人。”
哪兒是不跟臘梅說,分明曉得那婢子是個破蒸籠,嘴巴喜歡敞氣,怕出問題才不敢托付,可一生命苦這種話都說出來了,生生把歡娘堵到了巷尾。
鄭繡繡曉得有戲,左右一看,沒人望過來,忽的就湧了淚花子,將歡娘嚇得一跳:“我出來無非也是為了碰一碰他,原想若碰不到了,就收了這條心算了,既然碰到了,說明是天意,老天爺讓我跟他還是有緣的……歡娘,你就足一足我這心願,將這個給了他,我隻要個答複就好。”
歡娘心腸畢竟不是鐵作的,被她連捶帶著撓,終歸是球兒般癟下一口氣。
鄭繡繡趁勢附耳道:“……我聽他們說會去後頭側殿放生池,就是咱們剛剛去過的。”如此交代一番,又特意支了幾個銅錢,隻叫歡娘順便去廟會門口買糖食,免得叫鄭家人看著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