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

這姑娘神機妙算、智計退敵時,他尚且不介意聽她號令;一旦處境轉壞,多日積攢的絕望憤怒一瀉而出,她的年齡、資曆、性別、戰略戰術、行事作風……樣樣都成了極大的錯處。

多日的枕戈待旦、浴血抗敵,讓脆弱者的心態失衡,產生極端的情緒。

他手指幾乎點在她臉上,張口講話時,露出早年因營養匱乏而缺損的牙齒,顯得格外猙獰。

阮曉露登時火冒三丈,攥緊了拳頭。深呼吸,餘光四麵一掃,不免又觸目驚心。隻見沈鐵盤身後立著七八個幫眾,竟都麵露讚同之色,冷冰冰地看著她。

她簡直氣極反笑。大敵當前,生死關頭,這貨還有心情拉幫結派搞嘩變!

當然他自己認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沈鐵盤驀地撕開衣服,露出幾處新鮮包紮的傷口,捶著胸脯喊道:“你別以為我是貪生怕死!看這裏,這裏,這幾日我沈鐵盤一心殺敵,雖然主將無能,但也並無二話,陣陣衝在前頭,這些傷便是見證!我有資格問你一句,你究竟行不行?”

一眾灶戶從未見過這種場麵,都嚇得臉白,不敢跑,抱著頭蹲成一排。

阮曉露輕輕咬牙,鬢角浮起淡淡的冷汗。己方兵力短缺,方才自己將所能幹之人都派了任務,以致身邊全無心腹。沈鐵盤卻已拉攏了至少十個,趁她身邊無人保護,向她發難。若是和他針鋒相對,這十來人一擁而上,她就是下一個王倫。

阮曉露看一眼沈鐵盤身後的幫眾。有人憤怒,有人膽怯,有人猶疑,有人右手悄悄摸出刀和棍。沈鐵盤走出幾步,擋在草棚門口。

她盡量放軟聲音,問:“事已至此,你說該怎麼辦?你以前提過,隻要驅趕遼東灶戶,敵人就會放我一馬,現在你還持此意麼?”

沈鐵盤搖頭。經曆幾日戰鬥,他當然不會再認為敵人隻要灶戶。他指責阮曉露沒有計劃,自己其實也隨著戰況推進,靈活調整對敵人的認知。

“如果是在幾日之前,我們尚可想辦法避敵鋒芒。但既然已經無路可退,敵軍又得了淡水,隨時可能大軍壓上——唯一的路,就是暫且低頭,答應他們的條件……”

“一年十萬石?”

“努努力也能辦到。火燒眉毛,先答應了再說。”沈鐵盤道,“你想保住灶戶,正好可以跟對麵求情,讓灶戶留在山東勞作,肯定比在遼東產出更多。他們又不是傻子,有人給他們製鹽,殺了作甚?”

“你是真心不想讓李俊洗手退休啊,”阮曉露連連冷笑,“連帶著無數的鄉親們,讓他們給女真人拉磨到死,這就是你的妙計?把蓬萊變成第二個遼東鹽場?倘若他們胃口越來越大,咱們滿足不了,又該當何罪?到時一切受製於人,你打算如何脫身?”

“當然這是權宜之計。”沈鐵盤侃侃而談,儼然已成新的主事,“要想徹底擺脫番人,須得借力打力。等他們放鬆警惕,我們可派人星夜前往登州府,搬得官府救兵。女真人不敢挑釁大宋朝廷,隻得退兵……你說投降官府?不不,這叫招安,說不定還能得個小官做做,就像別處的鹽務官一樣,管理一幹灶戶,定期繳納歲額。雖然沒有販私鹽那麼 自在,總比今日殞命於此要強吧?”

他使個眼色,後頭幾個心腹慢慢圍上。

“阮姑娘,對不住,看在幫主大哥麵上,我不要你命。”

“豈有此理!”一個老太太壯著膽子擋在阮曉露身前,卻是灶戶首領鄭佛娘,“你還知道你有個幫主!等他來到,知曉你這般行徑,不擰下你腦袋才怪!”

沈鐵盤斜睨一眼這精瘦老太。此時娘娘廟裏尚有幾十個老弱婦女灶戶,大多躲得遠遠的,他壓根沒把她們放在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