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親都出賣給強權,讓你們一輩子受人欺壓,一輩子擺不脫苦日子——他卻忘了,正是因為千百年來,灶戶備受剝削、生計無著,才有人冒著殺頭的風險買賣私鹽,才有了各路鹽幫,才有我們這群人。而你,你也是灶戶出身,如今遇到危機,不思解決,反而妄想出賣灶戶,讓他們重新當牛做馬,完全違背我等初心,絕無可恕!”
沈鐵盤麵色灰敗,知道自己孤掌難鳴,大約沒好下場,忽然眼中滾淚,喊道:“說我灶戶出身,說我忘本?呸!就因為我是灶戶出身,我才知道,我們這種人,投胎投了一條賤命,命裏就該當牛做馬、忍饑挨餓,守著萬畝鹽田,自己 卻吃不到一粒好鹽,有口氣活著就是老天垂憐……這種日子,你們這些英雄豪傑可能覺得苦,但我們早習以為常!祖宗十八代不都是這麼過的?這世上,誰富貴,誰貧賤,都是命中注定,誰妄想改命,誰遭天譴!今日我們的處境就是明例!”
他鼻青臉腫,牙齒脫落,說得含混不清。然而許多灶戶都聽得落下淚來。他們的賤籍代代相傳,每個人都有無數血淚故事。如今跟了鹽幫——雖然也不是什麼大善人、活菩薩,至少利益一致,不會把他們往死裏逼。但,這微不足道的一點自由富足,他們真的配嗎?
阮曉露耐心聽沈鐵盤說完,一聲冷笑。
“原來灶戶命定就是牛馬。說得挺在理。然而你卻不想當這個牛馬。方才你可跟我說得清清楚楚,你想要投降官府,當個欺壓灶戶的鹽務官。”
沈鐵盤:“我、我……”
灶戶裏有人嘖了一聲,剛流的淚又收了回去,惡狠狠地看著這個曾經的老鄉。
阮曉露轉向諸位幫眾。
“你們說呢?要不要聽他的話投降?”
一群幫眾大聲喊道:“當然要戰!死也不降!”
處置叛變之人,當務之急便是誅心,讓他的自私嘴臉曝光於眾,受到人人厭惡。
阮曉露提一把樸刀,看向沈鐵盤。
沈鐵盤臉色立時白了,叫道:“你不能殺我!幫中兄弟生死,隻有幫主做得主!其他人誰也不行!”
費保使個眼色。幾個鹽幫頭目高高低低,朝她作一大揖。
“是他糊塗透頂,忘了自己幾斤幾兩。我等不察,讓幫裏出了這敗類,驚擾了姑娘。這廂給你賠罪了。這個人,我們派人暫且監押,等請示幫主,再行議處,絕不會偏袒姑息。”
阮曉露微微嗤笑。當啷一聲,把樸刀丟在沈鐵盤麵前。
“方才你也隻是要拿我,沒想殺我。”她居高臨下看著他,“自己拿刀,上陣去將功折罪。離落大潮還有半個時辰,誰都別想偷懶。”
沈鐵盤接過刀,目光無神,不知在想什麼。
眾人神色凜然,井然有序地分發兵器。
第282章
阮小二和阮小五一左一右, 迎著海潮而立。登高遠望,對岸金兵快速集結,都在等待海潮退卻、水落石出的那一刻。
“現在看俺們了!“阮小二拍拍妹子肩膀, ”你到後麵那隊去,幫你哥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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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剛過, 海潮落, 金兵大舉登陸。
他們飲飽了水,吃掉最後一份幹糧, 將輕重傷員拋卻在後,恃眾猛衝。
他們排出圍獵的陣型:前陣者二三十, 持短刀或大刀, 後陣者七八十, 持弓箭相隨。各人都持小盾。一二十隊為一陣, 高呼長嘯, 耀刃奔騰。
先是一波箭雨射到。守兵的弩機射程不足, 無法反擊, 隻能縮在礁石柵欄之後。等箭雨稍稀, 冒出頭,敵人已殺到百步之內。弩箭隻射出一波,便有金兵大步登陸, 在淺灘範圍擴大之處,從左右兩路分別包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