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抬眼,朝著一幹幫眾兄弟道:“至於大夥,都是綠林裏摸爬滾打出來的好漢。官府追捕、幫派火並,你們從來都是贏家。今日咱們雖歃血盟誓,死戰到最後一刻,但如果真的力有不逮,倒也不必引頸就戮。我會下令,讓你們自尋退路。能不能活著撤出去,全靠你們平日練出的本事。”
眾人皆肅然,默默以手相握。
看似度日如年的幾天,其實在尋常人的生活中,也不過是白駒過隙。阮曉露眺望大陸,當此時刻,市鎮裏大約已經開賣新酒,彩樓花頭,畫竿錦旆。人們聚會宴飲,拜月賞月……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秋。至於地方海賊擄掠沿海、屠殺鹽戶的小事,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
忽然,幾個衣衫破爛的灶戶登上石階,推搡著一個人。
“姑娘大王!”一個圓臉婦女道,“我們依你的吩咐,到後頭海岸去準備船隻,就發現這個人正要解纜逃走!我們去阻止,他還傷了我們好幾個鄉親!”
阮曉露急奔來看時,這個被灶戶扭送來的人,正是沈鐵盤。周遭一片嘩然。
他先前已經被阮氏兄弟毆打得傷痕累累,去了半條命。此時被幾個灶戶女子拿著,拚命掙紮,卻掙不脫。兩個婦女三下五除二,給他雙手係了粗粗的麻繩。
“你、你早就準備好退路。”沈鐵盤怨毒地抬頭看她,“為何不事先告訴我?”
阮曉露火氣飆升。啪!她大步上前,扇了他清脆的一巴掌。
“你在島上找了很久,才找到這些船吧?”她陰沉著聲音道,“方才的一場血戰,你一點沒參與吧?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個倒下,你卻在尋逃路!——我開始還敬你是條漢子,不願陣前斬將,而是讓你將功折罪,你生生把這機會浪費掉了!現在你又要去做什麼?是投降官府,還是出賣夥伴?你記不記得,第一日大夥就約法三章——不準傷害灶戶,不準違反將令,更不準臨陣脫逃,你這三條全違了個遍,該當何罪?”
她音量不大,因著苦戰疲倦,說幾句就頓一頓,喘口氣。但人人都從中聽出一股殺意。
沈鐵盤先前大膽質疑阮曉露的領導,意圖取而代之,有些人還對他懷有同情,覺得他不過是莽撞憨癡,做了傻事;但事到如今,見了他所作所為,也都向他投去厭惡的目光。
倘若鹽幫一直太平無事,沈鐵盤忠心幹練,假以時日,也許還能成為人人敬服的骨幹;但在此危急存亡之時,方才顯露一個人的真偽本質。
阮曉露微微閉眼,思索良久,慢慢道:“之前,你針對我個人,我可以饒你。但這一次,你是背叛整個幫派,背叛你的血脈鄉親,罪無可恕,該殺。”
費保一個激靈,捂著流血的額頭站起來,道:“兄弟同意,此人一萬個該殺。但、但……我們的規矩……日後說不過去……”
幾個幫眾囁嚅點頭。還是以前的意思。阮曉露不是幫主,沒這個權限處決幫眾。幫主托付她率眾抗敵,可沒讓她下手殺自己人。
“什麼 流程規矩,都他大爺的去死!現在我說了算!”阮曉露全身一震,吼道,“如果姑息這個貪生怕死的叛徒,就是對不起死去的兄弟姐妹,對不起把我們當主心骨的鄉親!姓沈的,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怎地?”
外麵的強敵雖然可怕可恨,但並不糟心。內部的敵人才是最讓人氣餒的。
此時她又累又餓,又受傷,忍耐力已到極限。她驀地站起來,拾起一把繳獲的金兵短刀。
沈鐵盤嘴上說著自己該死,卻沒膽子接過那刀,一雙眼隻是亂瞟,求助地看著四處幫眾,指望他們大膽進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