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威童猛帶著一身熱氣,大步跨入營寨,尋口水喝了。忽然看到阮曉露,喜出望外,指著她,對旁邊新來的兄弟介紹:“就是她把我倆從那淹水的地窖裏拉出來的!——我的娘,你們不知道那水多冷……”

阮曉露眉花眼笑,給兄弟倆一人一記當胸重拳,忽然又注意到:

“誒,這小兄弟是誰?”

童威童猛身後,躲著個肩寬體闊的半大小子,隻見他脖子黑如車軸,眉毛亂如掃帚,臉上點綴幾顆白頭青春痘。他瞟一眼阮曉露,躲到童威童猛身後。

威猛兄弟哈哈大笑,把他拽到前頭:“你不是全村膽子最壯嗎?不是天天念叨你阮六奶奶麼?”

阮曉露猛省:“ 你是海沙村的童大壯。我去,比我還高了??”

數年以前,在海沙村保衛戰中,童大壯還是個“青少組”的小毛頭,被她委以紀律委員的重任,其實就是用蠻力製止小孩子內訌吵架。

長江後浪推前浪。當年那個酷愛打架的小胖墩,已經成了新一代優秀賊寇。

阮曉露笑問:“你的鄉親們可好?我時時惦念——啊,那個小姑娘叫什麼來著,還有幾個大姐……”

童大壯正值青春期,對這個記憶中的小姐姐完全不敢直視,臉紅成醬,結結巴巴吱了幾聲,語無倫次不知所雲。

童威替他答:“珠娘那丫頭,如今在出麵給村裏跑買賣,我們幾個都得看她臉色,說好什麼價錢,一文都不能少,牛氣得很!”

阮曉露大喜:“好好,得我真傳。”

李俊見到費保、王擒龍等兄弟,一一看視過了,又尋到阮小二、阮小五——早睡著了,聽得李俊來,隻是哼幾聲,李俊也不讓他們動彈,拍拍肩膀以示感謝。不料阮小二肩膀受傷,這一拍痛得他齜牙咧嘴,夢裏大罵幾聲,又翻身昏睡。

李俊拜謝一幹部眾,又道:“死去的兄弟,都是為我鹽幫生死存亡而犧牲。現下還不是傷心的時候,但……”

人人盡皆肅然。忽有一個二楞,卻在這時候插話:

“幫主,可並非人人都是戰死的啊。”

李俊抬眼:“嗯?”

費保倪雲連使眼色,卜青狄成大聲咳嗽,眾人都覺尷尬,想跳過嘩變這一節。

那二楞卻我行我素,道:“是阮姑娘殺的!——哎,我也沒說殺錯了,那人罪有應得。小的就是覺得,那個,幫主你老人家不在場,有點不妥當,畢竟她隻是代管,不能先斬後奏……對了,咱們辛辛苦苦造到一半的大船,她也下令拆了……”

這人沒注意到別人的臉色,還覺得自己古道熱腸,不僅奮力殺敵,而且還在關注幫派紀律,維護幫主尊嚴。

其餘幫眾見瞞不住,才支支吾吾地佐證了幾句。李俊沒幾句便聽明白了,眉頭微蹙,詢問地看向阮曉露。

阮曉露坦然攤手,“殺人、卸船、毀井、拆屋……都是我下令做的。理由也都對大夥解釋過了。還要再對你解釋一遍嗎?”

她知道自己這幾日領導鹽幫,雖然算不上專橫跋扈,但行事風格做派畢竟和幫中習慣不太相容。有人朝李俊告狀,她也不奇怪,更不覺委屈,問心無愧地把壓力甩給李俊:真要在這個時候,捍衛你作為幫主大哥的權威嗎?

李俊凝思片刻,長身而起,眼光掃過四周部眾,朗聲道:“沒錯,如果是我來指揮作戰,戰略部署可能會有所不同,結局可能比現在好,也可能比現在壞。但既然我將此事托付於阮姑娘,那就是全權信任於她。她不論做何決斷,我都不會置喙。這是最根本的道義和信任。”

眾皆肅然,有人一時沒完全聽懂,但也不由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