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多。陛下當……當以萬民為重,主持捉賊剿匪,以安人心……若是一味躲藏……”

她盈盈下拜,一個瘦弱的身子擋在屏風之前,趙佶無來由的焦躁。

這李師師哪味藥吃錯了,居然也開始搞朝服進諫那一套!他費勁心思逃離後宮,不就是圖她個知情知意兒,隻談風月,不像那幫死板的“賢妃”一樣,整日提醒他自己是皇帝?

“讓開。”趙佶臉一沉,麵對拜服在地的纖細弱女,終於找回了一點皇帝威嚴,挺著肚子下旨,“你的侍女呢?叫她們提燈,給寡人照亮。”

李師師咬唇落淚,隻是伏地下拜。趙佶一腳把她踢開,自己搶了碗燈,大步踏入內室,揭開地道的門。幾個如狼似虎的親衛也強行擠入,一邊偷窺佳人容顏,把個暖熏香閣踏出滿地血腳印。

狹窄的甬道散發著陰涼溼潤的氣息,隔絕了外麵的熾熱嘈雜。光滑的牆壁上隱約反光。一個女子身影提燈候在拐角處。

趙佶瞬間消氣,笑道:“原來愛卿早就安排好了。如何不早說,害朕錯怪。以後這種情趣不要搞,不是開玩笑的。”

這地道他也走過百八十遍,當即大踏步上前。

那提燈侍女卻沒回避,反倒挺胸抬頭,直愣愣的擋在皇帝跟前。

趙佶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侍女。新招來的?

再一抬頭,他心涼半截。這女子麵色陰鷙,明明是二十多歲的妙齡,臉上卻遍布凹陷和皺紋,提燈的手上筋脈凸出,滿是細小傷疤,好似已經受了一輩子的苦難。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趙佶沒見過這樣的眼神,但憑本能,立刻從中讀出兩個字:仇恨。

“你……你……你是何人?你和李卿家……”

“是你親手判的我淩遲棄市,你卻忘了?”那女子死死盯著他,“幸而有江湖朋友救護,我才能掙紮至今,見你一麵……嘖,卻是個胖子。”

趙佶心如火燒,胡亂言道:“一派胡言!本朝從未淩遲女子……”

“我的父皇寵信奸佞,用人不善,以致身死。願賭服輸,我不怨恨。”金芝公主輕聲道,“但你們算計他的餘部,假意招安,讓我們江湖同道自相殘殺,毀我立教之根,實乃不仁不義,神之所厭。我今生所願,便是討還此債。本欲尋機拜訪,沒想到你自己找上門來,倒省了我事。”

她說著,嘴角浮起駭人的冷笑,慢慢將那盞燈掛在牆上,右手伸進袖中。

趙佶聽不太懂,但聽清她說什麼“父皇”,而這人顯然又非自己女兒,那便是僭越的反賊!

“你、大膽!你是方臘的……你如何……”

金芝公主歎息:“你害了那麼多人,卻隻記得這一個名字。”

寒光出鞘。趙佶轉身就跑,張口大呼:“來人……”

幾個侍衛親軍才擠進小地道,張目看時,均大駭。隻見皇帝孑然立在拐角處,麵朝地道入口,滿麵驚恐,雙手垂下,指尖滴血。他胸中突出一節閃亮的刀尖。

這截地道外麵,是皇帝最愛的瑤台仙境。今日他卻再也走不出去。

撲通一聲,禦體傾倒,露出後麵的血衣女郎。

金芝公主狂妄大笑,眼中閃出異樣的光,眉頭一緊,甩出尖利暗器,兩個親兵當即捂著胸口倒地。剩下的回過神來,拔出鋼刀,撲了上去。

……

李師師跪在滿地狼藉中,渾身發抖。

她生於京師,長於教坊,銷金窟裏泡出一身豔骨,平生幾乎沒見過血。江湖之大,世道之險,她隻是在詩文唱詞裏窺見一二,縱有闊大胸懷,眼前隻有香閣一間,鎖住了她凝望世界的眼睛。

但她強撐著,不肯崩潰,不肯哭天搶地,隻是靜靜地消化這驚天動地的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