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乾清宮內正在大擺宴席,宴請遠道入宮前來朝拜玄武帝的眾蒙古王公。

艾刹沒有人席,心情沈重地步出乾清宮殿門,站在東廊下遠眺鋪蓋著皚皚白雪的重重宮殿。

令他心情低落的主因,是戰敗的喀喇罕台吉索托,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向玄武帝提出與六公主完婚的要求,當時皇上雖然以公主體弱多病做為緩婚的理由,但索托仍表明了不會放棄。

索托是一個蓄滿了鋼絲般的胡髭,皮膚黝黑,體形壯碩魁梧的彪形大漢,怎麽都很難和弱柳扶風般的六公主聯想在一起。

這兩天,他不斷回想起公主乍見他拿出喜帖時的反應,愈不讓自己去想,就愈會想起她那雙充滿哀傷和痛苦的眼睛,心情一直浮躁得難以平靜,他強迫自己冷旁觀她的痛苦,不想一時不慎破壞了皇室公主的名聲。

然而公主為他害相思的傳言,居然在這兩日傳得更加沸騰起來了,再加上今日一見前來求婚的索托,他再也無法漠視自己的心情,他的思緒無一刻不煩亂,不忍見一朵嬌花般的容顏,就要凋萎在一個粗野的莽漢手裏。

他歎口氣,懷疑自己除了對公主感到惋惜以外,還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是他不敢坦承麵對的。

宴請蒙古王公的筵席正要散去,天色漸漸暗了,眾人熱熱鬧鬧地又轉往暢音閣聽戲去。

他緩步走下玉階,正準備回府,忽聽見身後人喚--

「艾將軍,請留步!」

他回頭,見一個身穿四團龍褂、肩披紫貂大氅的貴公子麵帶微笑地朝他走過來,雖然不曾見過這位貴公子,但從他戴著的盤龍頂冠可以看出他的王爺身分,再見到他眉心與生俱來的一顆朱砂痣,便立刻猜出他是九王爺霽華了。

「九爺吉祥!」他躬身請安。

「我眉心上這顆胎記,走到哪裏誰都認得,真是無趣」霽華苦笑著說,一邊仔細打量艾利。

艾刹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外罩明黃馬褂,身形一局大威武,五官俊挺,眉宇間英氣逼人,不論外貌、氣質都極為出眾不凡,是相當少見的俊美男子,如此近距離地看過他以後,霽華終於明白為何六妹會對他如此神魂顛倒了。

「今日筵席上為何不見艾將軍呢?」他淺淺笑問。艾刹微愕,一時間想不出藉口。

「臣……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索性坦承相告。

霽華感到些微吃驚,進出這座皇宮大院的朝廷大員深知伴君如伴虎,一個個曆練出謹言慎行,精細防衛的本領,他最常聽到的是模棱兩可、不著邊際的應答,因此沒料到艾刹的回話竟然如此真率,更增添了對他的好感。

「正巧,我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艾刹,隨手指了指乾清宮殿門,低聲說:「裏頭須彌座上的那個人,同樣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

艾刹雙眉微蹙,大感困惑不解。

「六公主染病的消息,相信艾將軍已有耳聞了吧?」霽華放輕了聲調問。

艾刹一聽此言,怔住,驀然想起與六公主感情最好的兄長便是當今聖上和眼前的這位九王爺。

「臣略有耳聞,不知公主的病情可有好轉?」他謹慎地問,深怕九王爺特意向他提起六公主的病,別有用意。

「實不相瞞,六公主的病情每下愈況,今天已經病得連坐起來都費力了。」霽華望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長。

艾刹心口一緊,想起那雙含情帶愁的眼眸,心情驟然黯淡了下來。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難道要香消玉殞了嗎?

「九爺不必過分憂慮,宮中太醫醫術精湛,公主應該不會有事的。」他平靜地回答,刻意掩飾心中的悵然。

「太醫開過了數十張藥方,沒有一張見效,昨日太醫再請脈時,開出了一張奇怪的方子,其中一味藥引…」霽華抬眸望定他,一字一頓地說:「寫的是「艾、刹」。」

艾刹驀然一驚,思緒一時難以集中,心跳、呼吸都紊亂起來了。

九王爺一句話,將這段時間籠罩在傳言上的那層輕紗陡然揭去,「藥引」兩個字已清清楚楚告訴他,公主對他癡情的程度了。

「將軍,我是來求這味藥引的,你……不會見死不救吧?」霽華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微臣並不是見死不救的人,但是……」他的胸口鼓噪不安,喉頭乾啞艱澀得擠不出一句話來。

「我知道你的顧慮,你是怕壞了公主的名聲嗎?」霽華苦笑了笑。「我這六妹的名聲早被她自己給破壞掉了,這點你倒是不用多慮。」

「不知九爺要臣怎麽做?」他誌怎不安地問。

「今晚亥時入宮見我,我帶你去見六公主。」霽華不疾不徐地說。

艾刹聽了大為震驚,臉色驟變,皇室貴族子女的婚姻大事向來不能私下作主嫁娶,擅訂終身,更不用說男女暗中私會了,一旦傳揚出去,不隻皇室顏麵掃地,甚至會禍及他全家性命。

「九爺,此事僭越禮教,並且關係公主名節,非同小可,還請三思。」他的思緒一片混亂,無法想像這對皇室兄妹究竟意欲何為。

「公主都快病死了,你我還三思什麽!」霽華從腰間拔出一支金牌令箭交給他,神色端肅地說道:「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你今晚帶著這支令箭入宮,宮裏的值班侍衛絕對不敢阻擋你,你掌管兵部,應該知道這支金牌令箭擁有調遣五城兵馬之權,如今皇上放心交給你,足見皇上愛妹心切了。」

艾刹無法置信地怔站著,皇上動用這支金牌令箭,證明皇上也是這件事的主謀之一了,君命難違,他根本拒絕不了。

「艾將軍,皇上為了救活六妹,什麽法子他都使得出來,別說是要你入宮見她一麵了,就是下令要你迎娶她,你也不能說半個不字。」霽華語氣中並沒有威脅與恐嚇之意,隻是平和地直述一個事實。

艾刹震驚地望著他,這些話來得太意外了,簡直令他措手不及,皇上知道他再過幾日就要成婚了,為何還會下此命令?

「記住,今晚亥時」霽華深深地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艾刹怔然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很久、很久,他分不清楚此刻內心矛盾複雜的感受,既痛恨玄武帝和九王爺濫用皇權,視他為一顆棋子任立息擺布,卻又萬分同情憐惜因他而病重的六公主。

他握緊手中沈甸甸、閃爍生光的金牌令箭,垂眸凝視著上麵鑄著的四個字--如朕親臨。

夜很深,月色很淡。

兩道人影疾行在料峭寒冷的、水巷中,黃紗宮燈暈出朦朧昏黃的燈影,恍惚閃爍著。

霽華領著艾刹穿過數道宮門,最後停步在一座彌漫著藥香的小小院落神,滿院岑寂凝靜,幽暗之中,艾刹根本無法辨識自己究竟走進哪一座宮院。

「公主就在西偏殿。」霽華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艾刹遲疑地看著透出熒熒燭光的西偏殿,進退兩難。

「放心,老嬤嬤都睡了,守著公主的宮女我也打發開了,快進去吧,我就守在門外,一有動靜我會應付。」霽華覺察到他的猶疑,低聲催促。

「九爺,我來看公主,對公主的病真會有幫助嗎?」他實在無法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令人迷惑而又曖昧的癡病,也無法想像公主怎會對他如此深情。

「心病還要心藥醫,今夜公主若能見到你,明日便可知道療效如何了。」霽華無奈地一笑。「六妹聽見索托前來求親的事,氣得不吃不喝,誰勸都沒有用,我與皇兄實在束手無策了,隻好找艾將軍幫忙,命你深夜入宮,有任何委屈之處,還望見諒。」「九爺別這麽說,隻要能救活公主,要臣怎麽做都可以。」他說這些話時無比真誠,並沒有多想。

「有艾將軍這句話就夠了。」霽華饒有深意地一笑。

艾利並沒有留心自己那句話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他滿腦子都在描繪接下來將會出現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推門而入,一進屋,一股濃烈的藥香撲鼻而來,隱約還有一絲嫋嫋幽幽的檀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