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蠍子(1)(1 / 2)

蠍子

暑假,五興從學校回來。近半年的新式家庭生活,孩子也日漸鬼靈地開竅了許多事理。地裏的活,天狗一攬子全包了,不讓他插。手,他就協助著娘忙活家務,忙畢,搬炕桌在把式爹身邊坐定,用了心地讀書。把式現在有時間,靜心看讀書人的舉動,心裏就作美,五興一抬頭,見爹正含笑看他,忙回爹一笑,爹的臉又冷卻了。把式養的狗,知道狗的脾性,常冷臉待五興,不讓他輕狂、順杆子往上爬。

天狗鋤完包穀地回來,腳步聲誰也沒聽到,把式就聽到了,說:“五興,給你爹打水去!”

五興怕親爹,聽見吩咐,就忽地下炕去了。院裏並沒有小爹的影,吱扭扭把水攪上井,天狗果然進了院,五興興衝衝叫一聲:“果真是爹!”

做爹的這個並不應,放下鋤說:“五興,書念過了?”答說:“念過了。”便從後腰帶上取下兩件寶,一件是竹根煙袋,一件是蓖麻葉,煙袋叼在口裏吸,蓖麻葉裏包著三隻綠蟈蟈。說聲:“給!”蟈蟈卻從葉裏蹦出來,一隻公雞猛見美食,上前就啄,五興急得腳踏手拍,三隻蟈蟈卻跳在雞背上,嘶嘶地叫。五興就勢捉了,裝在竹籠兒裏。三隻蟈蟈一叫,廈房屋簷下的蟈蟈籠裏,一個一個都歌唱起來,滿院清音繚繞。

五興喜歡這個爹,這爹不板臉,臉是白的,發了怒也不覺懼怕。又能和他玩蟈蟈。故叫這個“爹”倒比叫那個“爹”口勤。

家裏小的愛蟈蟈,來了個大的也愛蟈蟈,這家人的愛欲也就都轉移了。往日五興去上學,天狗去下地,女人頭明搭早出來開雞棚,蟈蟈籠也就掛在廈房簷頭下。天要下雨,炕上的癱子先聽到雨聲,就說:“他娘,快把蟈蟈籠提進來!”蟈蟈吃的是北瓜花,院牆四角都種了瓜,於是種瓜不為吃瓜,倒為了那花。花開得黃豔豔,嫩閃閃。地裏的包穀旺旺地長,堡子裏的人該閑的就閑下,閑不下的是手藝人,都出去攬生意了。有好幾家,造起了一磚到頂的新屋,脊雕五禽六獸,簷塗蟲魚花鳥。有的人家開始做立櫃,刷清漆,醜陋肥胖

的媳婦手腕上已不戴銀鐲,換了手表,整個夏天裏不穿長袖。看著四周人家的日子滋潤,天狗心裏很是著急。好久沒去城裏幹他那獨門的生意了,就和五興去後山挖了幾天黃麥菅根,女人就點燈熬油在家紮刷子。癱了的人腿不能動,手上有工夫,夜裏便讓大家都去睡,他來紮刷子。天狗又起身回他的老屋去,為大的就不言語,卻要五興一定跟他睡。五興要去關院門,把式不讓關了,定眼看五興,五興也不吃。他就又笑著說:“吃呀,多香哩!”自個兒帶頭大口吃。

從城裏回來,天狗什麼也沒買,隻給五興買了一套課外複習材料,對女人說:“錢難掙了,這門生意做不成了。幹脆我再給人打井去。”

一說打井,女人就發神經,嘴臉霎時煞白,說:“天狗,什麼都可做得,這井萬萬打不得,這家人就是去喝西北風,我也不讓你去幹這鬼營生!”

天狗聽女人的,也不敢多說,抱腦袋蹴下去。女人看著心疼,就又勸道:“錢有什麼?掙多了多花,掙少了少花,一個不掙,地裏有糧食吃,也不至於把咱能窮逼到絕路上去。”

做男人的本是女人的主事人,天狗卻要叫女人寬慰,天狗這男人做的窩囊。但辦法想盡,沒個賺錢的路,免不了在家強作笑臉,背過身就冷丁顯出一種呆相。

女人敏感,沒事睡住炕上的那個更敏感,見天狗一天天消瘦下去,也不唱山歌和花鼓了,兩人明裏說不得,暗裏卻想著為天狗解愁。

這一天天狗進院聽見師傅在上屋炕上唱花鼓,師傅從來沒唱過,天狗就樂了進來說:“師傅行呀,你啥時學會了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