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1 / 3)

第1章 琅邪王氏

建康,烏衣巷。

隨著記憶一天天恢複,王琅每日沉思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逐漸陷入看樓起思樓塌,視紅顏如白骨的哲人境界。

她這一世托身的人家是東晉初年的琅邪王氏,勢位如日中天,被時人稱為“王與馬,共天下”,即不僅與作為帝室的司馬家並稱,還超越帝室,列於司馬家之前。

這當然是極危險的情況。

權力壓倒皇室的強臣史不絕書,能得善終者百中無一,家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往往隨著當權者的身死而被清算族滅。王琅投身的這戶人家雖然是當軸士族,並與後來崛起的陳郡謝氏一起作為頂級門閥綿延到南朝末年,人稱衣冠王謝,但生於亂世,即使出身頂級門閥也常有性命之憂,隻是一舉一動影響力更大而已,因此王琅自從記憶逐漸恢複以來便在積極地尋找出路,鑽研亂世生存之道。

這日午後,王琅手持一本入潢麻紙裁成的賬冊,坐在東窗前按頁翻閱。

賬冊上用小楷工整記載了家中各類收支積蓄,每一條每一筆都是她親筆書寫、經過她親自核實,可以真實全麵地反映家中當前的財政狀況。

前幾頁是家中房產、田產與曆年收受積累的藏品,譬如魏晉兩代書法名家的字帖、東漢斫琴師傳世的古琴、經史子集雜存的幾車竹簡、前朝蔡侯監製的秘劍兵械……或是家人珍愛之物,或具有特殊意義,不會輕易買賣流動,因此被王琅記在最前。

後幾十頁是她想到要記賬以來家中所有收支明細,金、銀、珍珠、鑄幣作為利於運輸攜帶的現金流按月記錄彙總,穀物、布帛之類亂世中更重要的硬通貨單獨記賬,方便買進賣出,及時處理。

總體而言,除了長兄娶妻那一年開支較大,賬本裏的明麵資產基本隨時間呈遞增趨勢,以常理評估,算得上十分健康。

然而……

“山山這般沉思神態,倒與丞相思考家國大事有幾分相似。”

熟悉的聲音帶著調侃從身前傳來,王琅循聲抬頭,見一名白領黑衣的青年從前院行經廊下。陽光透過庭園裏栽種的扶疏竹枝打在他身上,讓他本就清俊的容姿更添幾分風致,宛如靜夜裏的皎皎明月。

她眼前一亮,當即合上手中的賬冊丟到旁邊,快步走過去迎接:“阿兄!”

來人是王琅這一世血緣上的二兄王允之,如今年方弱冠,尚未出仕娶親,因此與王琅這個待字閨中的幺妹相處頗多。

史書裏記載他自幼聰明機警,大抵並非虛言,王琅許多不受常人認可的想法都在他的縱容協助下實現,兄妹之間積攢了越來越多的共同秘密,感情也日漸深厚,近乎無話不談。

見是這位兄長外出歸來,王琅頓時有了可以商議的對象,拉他到窗邊坐下敘話:“阿兄來的正好,我想使人往山陰買地,阿兄覺得如何?”

王允之微微愕然:“往山陰買地?”

王琅點頭:“眼下正是種豆的季節,倘若阿父明年外放,這時候先把土地置好,明年春耕便會省力許多。房屋營舍也要派人先搭起來,臨時租不見得能租到合適的。”

“如我未曾記錯,阿父已經回絕過丞相了,山山如何斷定阿父仍會外放?”[1]

所謂丞相,指的是東晉初年的名相王導,王家當軸地位的奠定人。

晉朝動亂多,官製也時常變化,王導如今領司徒之職總覽朝政,時人提起王導,往往以王丞相或王司徒代替。

王琅的父親王舒與王導同輩,彼此是堂兄弟。在重視宗族關係的晉朝,這份關係算不上近親,但也不算疏遠。隻是隨著形勢變化,王琅父親的官位越升越高,逐漸成為宗族裏僅次於王導的第二號人物,並且是王氏目前唯一有善於領兵名聲的藩鎮人才,多次擔任軍事重鎮長官,朝中與地方都認為他做事明達純熟。即使受到王敦謀反案的影響,被帝室排擠,然而身處亂世,善於領兵必定會被倚重,他依然算王家手中一張緩急可用的王牌,在朝中的官位也升到尚書仆射,與相府的走動不可避免變得頻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