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小路比以前又多了幾條,都是職工們用腳踩出來的。市場經濟的浪潮已經在山外麵鬧得波濤洶湧了,但被四麵山坡圍裹住的桃栗溝隻是起了幾朵浪花。最初的緊張之後,桃栗溝又恢複了原樣。人們還和往常一樣,照常上班、照常打牌。不會打牌、喜歡清靜的,就走出車間,去山坡上散步。有時候,山坡上走動的職工比在山坡的田地裏耕作的農人還要多。隻要下班的時候回到崗位上,表明自己在崗,中間成了沒人管的時間段。
因為沒有活兒,當然有好幾個月沒有發工資了。
打獵的職工就多了,周圍農民地裏的瓜果、柿子,還有蔬菜,也有專人看管了。山溝裏的境況就像山上刮下來的山風一樣,清冷、貧瘠。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農民,坐在太陽底下,麵前放一些山核桃、五味子、栗子和還沒有熟透的嫩玉米,不屑地盯著在麵前流動卻拿不出錢買的人群。時間一長,小攤小販的目光就像頭頂的陽光一樣變得懶洋洋的,沒有了精氣神。有的幹脆頭靠在膝蓋上睡覺。
因為是星期天,不用去車間,趙老歪多睡了一會兒,起來的時候頭頂上已經有了太陽。他慢騰騰地從單身樓往溝口踱去,一邊走還一邊琢磨著昨天晚上沒有看明白的技術資料。王總工已經調走了,再也沒有人在他遇到難題的時候提供幫助了,隻能靠自己啃。好在三年的時間過去了,職大的同學都已經畢業了,趙老歪也學完了職大所有的課程。和職大的畢業生唯一不同的是,趙老歪沒有畢業證。盡管王總工臨走時用同樣的試題考核了趙老歪,趙老歪也沒有給王總工丟臉,但肚裏有的和臉上貼的本來就是兩回事。畢業證就是臉上貼的,有了它整個人就閃亮發光,廠裏就承認,就會給重新分配工作。毛飛實際考試的成績還沒有趙老歪高,這是趙老歪自己看見的,就貼在教育樓前的黑板上。但毛飛卻永遠離開了鑄造車間,分配到了廠裏的設計室,成了一名技術人員。趙老歪一直沒有忘記毛飛離開車間時的情景,毛飛幾乎和所有的人都打了招呼,尤其是男同事,每個人都相擁而別,隻有到了趙老歪麵前,頭一扭就過去了。趙老歪倒不是稀罕毛飛的一個擁抱,而是忍受不了毛飛雖然躲閃卻不屑的眼神。
山溝裏的風曆來蠻橫,說來就來,從來都是把太陽看成擺設,刮在臉上,涼而有力,趙老歪的頭被冷風一激,清醒多了,好像不愉快的事隨風而去了,肚子更咕咕咕地叫了。饑餓可以加快人的腳步,趙老歪很快來到了溝口。
溝口和往常一樣,很亂。尤其是今天。許多人圍在一起,把溝口那棵標誌性的法國梧桐樹團團圍住。趙老歪知道,上次山上的狼忍不住饑餓,來到了溝口偷食,被職工們抓住後就拴在了這棵樹上。莫非今天又有狼下山了?趙老歪急走了兩步,狼這個詞一進入他的腦中,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美人河對麵和自己對峙的那條狼。幾年過去了,那條狼一直在自己的夢中出現。有時候早晨起來,想起夢中狼流淚的情景,趙老歪就要發半天呆。趙老歪也說不清為什麼,反正他覺得那條狼好像一直牽動著他的神經。
心裏有了事,身上就有了勁兒。趙老歪硬是從水泄不通的人群中擠了進去。使他欣慰的是,他沒有看到狼,樹上拴的是一個人。那個人背對著他,頭恨不能鑽入地縫,身上穿著一件已經洗得發白的工作服。在溝口,隻有小偷才有這樣的待遇。趙老歪一直對這樣的事沒有興趣。他覺得那是很無聊的一件事。費勁擠了半天,趙老歪覺得更餓了。他轉身剛要再擠出去,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老趙。這個聲音很熟悉,趙老歪有點不敢相信,這個聲音已經幾年不和自己說話了。趙老歪遲疑了一下,還是轉過了身。
是老夏。
老夏的兩條胳膊環繞在樹幹上,而兩隻手,被草繩緊緊地捆在了一起。頭雖然極力地低著,但眼角卻向趙老歪投來了求助的光。趙老歪往旁邊掃了一眼,就看見一個老農蹲在旁邊抽著旱煙,而他的腳踩著一堆嫩玉米,好像怕被人偷去。找準目標後,趙老歪走了過去,坐在了玉米堆上,隨手掏出了一盒紅塔山,從盒子裏抽出一支,在手腕的手表上彈了彈,遞了過去。老農雖然沒抽過紅塔山,卻認得煙盒,一直冷著的臉上就有了笑,伸出雙手趕忙接了過去。趙老歪自己也點燃了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口,煙霧就從鼻子、嘴裏慢慢悠悠地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