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製造陷阱是一項技術性很高的活兒,不但要求針對性強,還要隱蔽性高。如果提前被獲知了,那麼,再蠢的獵物也不會乖乖地進入。除非,製造陷阱的人非常強勢,把暗井變成了明坑,告訴你前麵有陷阱、具體的位置在哪裏,你卻別無選擇,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一步步向陷阱走去,並深陷其中。
趙老歪覺得自己現在就麵臨這樣的情勢。
當毛飛和李明亮強拉著他去喝酒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們沒安好心,但是,他還是去了,是被兩個人架著去的。酒席是在毛飛的家裏進行的,牛慧慧不在家,毛飛的家裏就成了三個男人的天下。當然是最好的酒,是趙老歪一輩子也沒有喝過的茅台;菜也是好菜,是毛飛親手做的,並且大多都是硬菜。桃栗溝遺傳了以前的習俗,把酒桌上上好的葷菜都稱為硬菜,而把一些不值錢的素菜叫作軟菜,或者野菜。隻有最尊貴的客人才能吃上硬菜。
趙老歪雖然被強拉到了毛飛家,但他想,隻要我不動一筷子,能奈我何?於是,一桌豐盛的飯菜隻有李明亮和毛飛兩個人在吃、在喝。兩個人吃得很香、喝得很美,一邊吃喝還一邊向趙老歪伸著筷子,老趙,別光看著,吃點啊。吃飽了我們再說質量通報的事。
慢慢地,趙老歪覺得自己有點兒小心眼兒了,有點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著毛飛和李明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趙老歪嘴裏、肚子裏的饞蟲就一下一下地拱,他也確實餓了。趙老歪拿起筷子的時候想,我隻吃他們吃過的菜、隻喝他們喝過的酒,應該沒有問題。
趙老歪再次有意識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他覺得自己太困了,正睡得美美的,忽然就有一雙皮鞋砸在了臉上。現在,趙老歪還覺得臉部隱隱作痛。睜開眼睛以後,趙老歪的腦袋就蒙了,他就像一個木偶一樣任人擺布。那時候,趙老歪想,不管自己說什麼,都否定不了赤身裸體抱著一個陌生女人這個事實。
直到到了公安處的房子裏,趙老歪才慢慢地理出了頭緒。他知道這是一場陰謀,是毛飛和李明亮共同給自己設的一個局。所幸的是,毛飛和李明亮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就是找的這個陌生女子雖然和他們是一夥的,但好像也被蒙在了鼓裏。趙老歪很敏銳地意識到,隻要緊緊抓住這個女人,見了廠長,不用自己說,也會洗脫自己的罪名的。
但他還是低估了毛飛的智商和在廠裏的能量,所以,當趙老歪被公安處長從禁閉室推出來的時候,趙老歪並沒有走,他在等那個叫咪咪的女人。有些事,靠自己說不清楚,他隻有依靠咪咪了。公安處長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因為咪咪直接被公安處長用車送了出去。趙老歪跟在車後追了一段,他幾乎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因為,他知道,他不是在追一個人,而是在追自己的人格、尊嚴,還有清白。當四個輪子的車把兩條腿的人遠遠拋在塵土裏時,趙老歪覺得他一心想追回來的東西已經遠離自己而去了。
站在廠辦公樓下,趙老歪卻沒有勇氣進去。見了廠長怎麼說、說什麼。他知道,作為當事人,在廠長的眼裏,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辯解之詞遠遠沒有公安處呈上來的“調查報告”有可信度。
趙老歪隻能走了,他又去了學校。他知道,在他丟了人格、尊嚴、清白之後,他隻有愛情了。他到學校力圖挽回自己的愛情。李英娜卻不在。趙老歪本來還想等等,但他突然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了,避免了相互尷尬。站在學校的操場上,聽著教室中傳出來的讀書聲,趙老歪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是不配站在這片純淨的地方的。他站在哪個地方,就會玷汙哪個地方;他找哪個人,就會玷汙了哪個人。
他又走了。
他還有地方可去嗎?在一個自己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無法找到自己的容身之處了,趙老歪覺得自己很可悲。他想去河邊,又怕一見河邊的山和水,就想起王總工程師,他無顏再見王總工程師,他覺得自己不配。這時候,他才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多少年了,在他的心目中,這個妹妹早就死了。從她上初中的時候,為了當上紅衛兵,不惜將被化為右派的父母親逼死那天起,就死了。盡管妹妹不停地給他寫信,他卻連一封也沒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