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笨的人也聽出了她話裏的抱怨。眼前的她,像個為丈夫等門等得心焦的小妻子,嗔責著丈夫的晚歸。
他的心裏劃過一絲暖意,愉悅地牽出一抹深笑。
她見他不知反省居然還笑得一臉燦爛,心裏的惱火燒得更旺,光明正大地瞪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道:“好累,我要去睡了。”他愛笑到天荒地老就慢慢笑去吧,恕不奉陪。
手再次被撈了回去。她背對著他,狠狠地皺起了眉。越來越發現他很喜歡動手動腳,她說她想睡覺,明明是標準的漢語,他聽不懂嗎?
“一個人吃生日蛋糕太冷清,你願意賞個臉陪我吃嗎?”他笑著征詢。
不願意,她一點都不願意。
“千尋?”
他的聲音聽起來好溫柔,讓她生出一種拒絕他就是罪惡的錯覺。這男人,什麼時候學會這一套了?又或者他原本就具有這項吃定別人的本事,隻是她不曾見識到罷了。
“可是我不餓。”她還要再擺擺架子。
“那就陪我坐一會好嗎?”還是溫淡如水的聲音,像是出自一個她完全陌生的人,而非她所認識的那個素來冷峻自持,極少顯露情緒羅淮。
“那好吧。”雖然不想承認,但她潛意識裏就是在等著他回來,如果不會太別扭,她還想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蠟燭點燃了,空氣裏彌散著淡淡的油脂味道。
她將蛋糕擺到茶幾上,在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
羅淮放下公事包,脫了西裝外套走過來,邊卷著衣袖邊道:“要喝點什麼嗎?我下樓去拿。”
千尋隨口答道:“好啊,喝紅酒吧。”
“好,等我一下。”羅淮點頭應,出門下樓拿酒去了。
他脫下來的西裝隨意搭在沙發扶手上,千尋走過去想替他掛起來,剛拿起衣服,一隻紅色的絲絨盒子掉了出來。
她本能地拾起來打開看,是一隻水晶的生肖掛墜,很別致。掛墜下麵壓著一張精巧的紙簽,上麵寫著幾句生日祝詞,落款是娟秀的一個“芳”字。不用太費神她便猜出來了,是何芳姿送的。
由此看來,原來他不是忘了自己的生日,而是赴約去了。
當然,她並沒有吃醋的權利,也不屑為之。目光在那上麵停頓了幾秒,她揚了揚眉梢合上蓋子,放了回去。
剛坐下,羅淮就推了門進來,手裏拿了瓶紅酒和兩隻玻璃杯。
蠟燭已經快燒完了,她朝他招招手道:“趕快過來許願把蠟燭吹掉,不然弄髒了蛋糕就沒得吃了。”
許願嗎?好像太孩子氣了吧。他坐過去,直接將蠟燭吹熄。
“咦?還沒許願呢!”她詫異地看他。
他閑適地笑,搖頭道:“我過生日從來不許願,比起向老天爺祈求某件事,我更願意相信靠自己的努力去達成才有挑戰性。”
千尋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碰上他優遊而自信的眼神,在心裏嘀咕著這男人還挺自負。
他倒了杯酒遞給她,沉默地看了她片刻,認真說道:“千尋,上次沒談完的話,今天剛好借這機會,我們好好談談。”
握住酒杯的手頓了一秒,垂下眼眸,她啜了一小口才笑道:“要談什麼?”
要談什麼她當然清楚,隻是一直不太願意認真去想而已。那一晚他很肯定地說他們不離婚,然後她逃開了,不想追問下去,而他也沒接著往下說。當時他們都有些慌亂,那麼今天他是已經想清楚了嗎?
“我和芳姿已經分手了。”他淡聲拋出一句。
她緩緩偏轉了視線,目光有片刻愕然閃過。這就是他的選擇嗎?
“我希望我們能一直走下去。”聲音低沉卻很鄭重。
幽暗的壁燈光線照著他側臉的剪影,那道俊挺的劍眉裏有著令她迷惑的堅定。何芳姿送的禮物此刻正靜靜躺在他西裝外套的口袋裏,幾個小時前還在一起共度生日的兩個人已經分手了,會是真的嗎?她想給出她的信任,可惜沒能說服自己。“怎麼了?”他見她一直沉默著沒出聲,輕聲問。
她回神,掩飾地笑了笑說:“沒什麼。在想你生日,我卻忘了買禮物送你。”
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吐露的卻是她潛意識裏的想法。
“千尋……”他想握住她的手,被她躲開了。
“羅淮,你不覺得一切太快了嗎?”她深吸了口氣,挺直了脊背,“我們還是冷靜下來,各自好好想一想吧,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擱下酒杯,她彎了彎嘴角留下一個笑,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到這一刻,她的心又開始慌亂了。如果他剛剛是在表露他的感情,那麼她是否也該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的感情,到底該放任它走到哪裏去。
仿佛自己最初期待的結果就在唾手可得的地方,她卻猶豫了,猶豫著下一步她該踏向心的哪一方。是依著計劃將他的感情踐踏一番,還是做個有始無終的人放棄怨憤成全自己?讓她好好地好好地想一想吧。
門合上,留下一室的靜默,沙發中的人垂眸坐著,原本閃著灼亮光芒的眼眸被窗外無邊的夜色侵襲,蒙上了一層黯淡而深沉的顏色。
她想好好想一想,但老天並沒有大方地給她時間。慌亂的事情接踵而來,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嫣紅姐出事了!等她接到電話,嫣紅姐已經躺在醫院的手術室裏,琳琳在電話裏哭著說性命垂危!
掛斷電話的瞬間,她被窗外殘陽的血紅顏色刺得一陣昏眩。跌跌撞撞拉開門往外衝,嘴裏始終念叨著:“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
熟悉的銀灰跑車駛進視線,她倉皇地衝上去,揪著車窗哆嗦著說:“快……請你……請你送我去醫院!”
腹部被人刺了一刀,醫生說傷口偏深,血流得太多,情況有點危險。
手術室外的空寂長廊上,她遠遠奔近,見到琳琳靠在狄峻懷裏直掉眼淚;見到了那個該死的禍首,邱淩風。
“怎麼樣?已經進去多久了?”她抓住琳琳的手緊張地問。
琳琳紅著眼睛說:“進去快兩個小時了。怎麼辦,我好怕!嫣紅姐千萬不能有事啊!”
“手術中”的燈刺目地亮在那裏,千尋突然鬆開琳琳,衝到正冷凝著神色坐在長椅上的邱淩風跟前,狠狠推了他一把大聲罵:“你這個混蛋!那一刀捅到的為什麼不是你?你給我滾!嫣紅姐不需要你假惺惺地來同情她!”
邱淩風的臉色更陰沉了,呼吸急促,抬起手一拳打在長椅上,塑料的椅子裂出了一道深長的裂痕。
幹嗎?想打她嗎?她才不在乎!她在乎的隻有自己姐妹的安危!
“邱淩風,你以為你是誰?覺得嫣紅姐的命低賤,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對不對?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她那樣卑賤的一個女人根本連替你提鞋都不配是嗎?所以你就眼睜睜看著她替你挨刀替你死,反正她的命不值錢……”
“夠了!”邱淩風怒喝著抬起頭,而那雙足以叫****喪膽的冷厲眼睛裏湧現的竟是——痛苦和哀傷?還有一絲失了冷靜的慌亂。
他——可有一絲在乎嫣紅姐?
羅淮從後麵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勸:“千尋,冷靜點。”
暴怒的情緒發泄完了,她像泄了氣的木偶,茫然地轉身,看向羅淮幽幽地問:“為什麼老天爺這麼不長眼睛,還嫌它給嫣紅姐的磨難不夠嗎?”
給了她那樣一個身世,又將她逼進那樣一個沒有退路的環境裏討生活,現在還要讓她愛上一個最不該愛的男人,難道真的要拿走她的一條命,才算是真正地解脫嗎?
身體不受控地癱軟下去,羅淮的懷抱是她此刻僅有的一絲依靠。
他緊緊地將她擁在懷裏,溫聲安撫:“不會有事的,主刀的是羅新,你要相信他。”
“羅淮……羅淮……嫣紅姐要是挺不過去怎麼辦,我好怕她有事。我已經失去一個姐姐了,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一個姐妹的痛苦,我不要……不要再失去任何人……”
幾不可聞的低喃,將她心裏的恐懼如數釋放出來。這一刻,她已經忘了該怎樣掩飾自己的哀傷與軟弱,心底最深處的那道背負了七年的傷疤也被掀去了遮擋的表皮,露出鮮血淋漓的瘡口。
都是一幫傻女人,當年有雲秀姐,而今天嫣紅姐也逃不過命運的玩笑,幾乎要賠上性命。是否走到她們這一步的女子就再也沒資格得到上天的眷顧,直到死,直到轉世輪回去寄望下輩子?不公平嗬,老天實在太殘忍了!
“手術中”的燈終於滅了,羅新摘著口罩走出來,邱淩風第一個衝了上去,啞著聲問:“她沒事對不對?”
羅新點頭,所有人的心才全部落了下來。
“不過,被刺的地方離子宮太近,她以後可能不能再生育了。”
桎梏一樣的宣告,仿佛晴天霹靂砸下來。
琳琳把臉埋進狄峻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
千尋逼自己忍住,緊緊咬著嘴唇,咬得血絲都出來了,眼角的熱浪還是洶湧而出。
視線模糊了,思緒有了瞬間的空白,意識漸漸從心口裏抽離。
羅淮驚慌地摟住她癱滑下去的身體,急聲喚她:“千尋!千尋!你怎麼了……羅新!快過來!”
她揪著他的衣襟,昏迷的前一秒仍在幽幽地喃著:“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為什麼都是這麼的殘忍……”
“千尋!千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漸漸移近。
近在眼前。她張開眼睛,看到的是羅淮布滿焦急神色的臉。
見她清醒過來,他鬆了口氣道:“終於醒了。你當時渾身冰涼昏厥過去,把大家都嚇壞了。”
嘴唇動了動,她卻吐不出想說的話語。眼前這個神色溫柔的男人,是她認識的那個羅淮嗎?為什麼她覺得陌生,覺得不安?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哪裏不舒服?”他探了探她的額頭,“我去叫羅新過來。”
她虛弱地伸出手阻攔,“不要,我很好,沒有不舒服。”不舒服的是一顆負累重重的心。
看著嫣紅姐生死一線間掙紮,她仿佛也跟著死了一回。如果這算嫣紅姐的轉世輪回,那麼未來的路她是否就可以走得從容幸福些?如果這也算她心的一次輪回,那麼接下來她是不是就該放下所有的前塵舊事,將一切結束掉,然後重新生活?“羅淮,我想和你談談。”她拉著他的手,神色寧靜卻決絕。
羅淮在床邊坐下來,放低聲音:“先休息,有什麼話等好了再說。”
她堅決地搖頭,“不,現在就說。”怕瞬間的清醒過後,她會再次失去坦白一切放棄一切的勇氣。
說吧,把一切都說個清楚,她不想再背著秘密來麵對他漸深的溫柔,怕多一分,將來真相袒露出來後可以撤身的可能就少一分。她不要再為難自己了,那早就沒有了意義。
她先說的,是一個關於酒廊小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