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用的槍叫大槍,步兵用的叫小花槍。大槍長丈餘,是整根的白蠟樹,槍把粗如鴨蛋,槍頭粗如鴨蛋黃。大槍又長又沉,兩隻手端平都難,很不好使。小花槍就短多了,也細得多,抖起來容易,槍頭亂飛,故名花槍。大槍平時訓練時為防傷人不裝槍頭就是現在常叫的“大杆子”。抖大杆子是內家功夫的一個重要訓練手段,能練整勁和聽勁。大槍沉重,隻有用腰力才使得開,好槍法必須要能聽到槍頭上的勁,化發一家,方能不敗。內家槍法在以前是可以“了卻君王天下事”,封妻萌子的絕學。太極門裏大槍是最珍貴的功夫,非掌門不傳。
大槍幾年前很難買到,連知道的都很少。這兩年不知是何故,一下子就流行開了,是個八十歲以下的,幼兒園以上的,都搞幾根來玩,仿佛不“抖大槍”就練不了拳。大槍搞成了潮流,並不是好事,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大槍的質量明顯下降。我師傅有一根杆子,隻有兩米六長,但比我買的三米二的還重。那根杆子是八十年代初買的,一看就是懂行的人種出來的,最少有十年樹齡,而現在的杆子有三年樹齡就已經很高檔了。那根杆子是我師當年走遍全國以武訪友時,偶然在河北一個小店花了六十塊錢高價求來的。據說是一個老師傅種來自用的,一共就二三十根。那可真是根好杆子啊!沉重密實,表麵發青,沒有一點疤節,筆直如切,槍頭不比槍把細多少。發力一抖,杆身直震,杆頭振幅雖不大,但持久;現在的杆子,生長太快,裏麵的纖維少,存不住能量,一受力杆頭就彎,擺幾下又停了。大槍杆要是按實戰軍器的要求來種植,必須從白蠟樹苗隻有一米高時就開始修剪,不允許長任何側枝,隻能保留樹頂的很少的幾片葉子,為的是限製其生長速度,並使樹幹筆直。當軍器用的杆子不可種在山上任其亂長,要時時關照著,萬不能長蟲,一受蟲害就留下疤了,還不能種得太密,如果光照不好,就會長彎。一片向陽地,種上一百根,十幾年關心下來,能成得了三十根就不錯了,這麼辛苦是要值那麼大的價錢。八十年代初的六十塊錢,一個半月的工資了。也就我師傅這樣的武癡才舍得買,也隻有真正好武之人才會去種那沒用勞什子。
現在的杆子全是當成材火栽的,彎彎曲曲,凹凸不平,買一大捆也選不出一根合用的,不過的確是一個比一個長。你用一根兩米八的,他馬上來根三米二的,還有三米五的,網上聽說還有用四米的,真得搞成晾衣杆比賽了。有不懂行的買家,當然就有亂來的賣家。真得把傳統文化糟蹋得差不多了,武術相關產業的損失也許比武術本身還大。槍還算好的,雖說時間長,但畢竟簡單,刀劍的製作才真的是亂來一氣。一把劍,搞得富麗堂皇,賣到上千塊,卻連劍的護手都裝反了,到時候隻怕沒打著敵人,先就把自己傷了。這種“精裝牛屎”隻配縣份上的科長掛在書房的牆上,和馬列全集一起裝門麵用。按說現在的鋼比以前好不知多少,但卻沒人知道刀劍的每個設計細節是為什麼。造好刀劍的老師傅看看就要絕跡了。刀劍裏的學問其實講來也簡單,隻是沒人理解這些安排的用意何在,眾看官且聽小子慢慢道來。大家知道了中華軍器樸實的外表下麵驚心動魄的巧安排,以後就不要再拿著小霓虹的破鐵條人雲亦雲地說好。
霓虹人什麼都跟中國學,學又學不到家,隻得其形,未得其神。國人早就不睡地板了,霓虹人自從學去之後一千多年來就沒變過,要知道國人改進成現在的樣子肯定是有道理的。這軍器,生死攸關,前人總結實戰經驗改成現在這樣,肯定有好處,隻是霓虹人不知道罷了。他們不知道,我們也不說,但自己人就別犯糊塗。
十八般兵器,能贏人的就隻有刀槍劍棍,其他都是拿來玩意的,當不得真。老舍先生在《斷魂槍》裏講“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槍是軍器裏最博大精深的、最難學的。是個人拿根棒子就知道到處亂敲,給他根槍就不知道怎麼辦了。槍有百兵之王的美稱,兩軍對陣最管用就是槍,刀棍還算不上。槍若使得好的,槍自己就有生命。馬踏連營之時,“槍似遊龍”,一條丈長大槍把人馬團團護住,槍頭寒光到處,鬼哭狼嚎,大將百戰百勝,豈是靠運氣。大槍是改朝換代、掃蕩乾坤的神器,非刀、棍可比。內家大槍法,精忠嶽王創,忠臣孝子傳,欺哄瞞詐的小人不配知其奧妙。李雅軒不傳小人,就是傳,小聰明也未必能懂。
現在流傳的內家槍法,許多人喜歡托名在三國名將趙雲名下,喚做“趙子龍十三槍”,也有直接叫“十三槍”,或者根據門派叫成“太極十三槍”等的。十三隻是個虛數,槍法其實就三個基本動作,攔、拿、紮,其他的動作都可以從這三個中演化出來。趙子龍的時代實在太久遠,槍法歸宗嶽飛則是有根據的。嶽武穆王曾專門纂文形容過那時的“河南大槍”,嶽王筆下那時的槍和現在的構造用法已經區別不大了。內家槍法成形於宋代,在宋以前,比如唐代雖也有羅成這樣的名槍,但流行的還是馬槊,如單雄信、尉遲恭。馬槊就是矛,矛和槍形狀完全相同,但用法根本不是一回事。矛、槊用的是硬木,而槍是有彈性的白蠟杆。眾看官萬勿小看這點細微之別,用有彈性的白蠟杆是個革命性的進步,內家功夫從此正式形成。大槍的神勇全靠內家功夫做底,不然就是一根死木頭,一無是處。內家拳不隻太極,形意、八卦和太極是同時發展的,楊露蟬陳家溝學藝時,八卦董海川、形意李洛農也都沒閑著,內家拳是有傳承的。陳王庭創拳說,真是貪天之功據為己有,罪莫大焉。陳王庭要是聽到子孫這麼編排,非得羞死不可。形意拳一直是以嶽武穆王為宗,這個我支持。嶽王很明確地提出“河南大槍”的好處,但在同時代和後來的武林並未引起重視。以《水滸傳》為例,使槍的隻有豹子頭、玉麒麟、史文恭等少數幾個好漢。內家功法和大槍在嶽王的時代雖未廣傳,但已經發展的很完善了。嶽王在其槍譜中這樣評講當時的戰鬥:兩馬交鋒,雙方都害怕,拿著矛端都端不平,直往地上戳。這並非隻因鐵矛太重,換個輕點的硬木的矛照樣舉不動,而且木製矛重心偏前,打起來恐後悔莫及。一但換用有彈力的白蠟杆,用內力驅動,這槍就活了。槍頭隻在敵人的胸口、麵門處亂鑽,擋都擋不出去,越擋越倒黴。嶽家軍的騎兵,朱仙鎮八百破十萬,不是光勇敢就成的。可恨嶽王為昏君、奸黨所害,精兵喪盡,但總有一二人把內功和槍法都傳了下來。內家拳,於元末明初,經張三豐之手集大成,始有內家和太極之說,到陳長興、楊露蟬之時才廣傳天下,形意、八卦、太極一時名家輩出,內功、槍法、劍術登峰造極。隻可惜冷兵器時代也到了尾聲。
矛、槊用的是硬木,沒有彈性,緩衝不得對方的衝力。兩矛相交,力量全傳到
了手上,如果角度不合適,當場兵器就要脫手,這是個杠杆原理,眾看官去推推彈簧門就知道了。國外的彈簧門很重,一根長杆子作機關,為的是方便兩手搬東西時用屁股一撞門就開。推門如果推的是把手那邊,小孩都推的開,如果搞錯了,推門軸那邊,可就難了。硬木做的馬槊,對方打在矛尖的力,因杠杆作用到手上時大了幾十倍,那裏還握的住,所以使馬槊的一定要直對前方,萬不可斜,一斜就會被衝脫手。西方的騎士比武,拿根電線杆互相捅,也太長了,簡直天真得可愛。那麼長的杠杆,除非完全對直了,隻要橫向稍有距離,兩馬一衝,捅在別人身上,對方沒什麼事,反彈力非把手臂搞骨折不可。西方人的對應辦法就是把電線杆後麵加粗,象個撞門錘一樣,依靠木頭本身的衝量,對撞時鬆開手,以免傷了自己。吉利人開車走左邊,就是遵照當年的騎士決鬥傳統。騎士都是右手持矛,對撞中必須完全垂直才能收效,所以都走左邊。不知眾看官是否注意到,現在拍的電影,騎士決鬥卻都走的右邊,這是為了安全。用龜殼般的硬鎧甲把全身罩住,兩馬走右邊對衝,“電線杆”橫著過來,腰輕輕一頂,杆就斷,人一點事都沒有。就這麼點差別,古代的生死相鬥就變成了老少鹹宜的好娛樂。隻要馬走右邊,人人都能當亞瑟王,贏得美人歸。電視上演,吉利有人在古堡裏辦這種旅遊項目,大家有機會去試試,當知小子所言不虛。
兩馬相交,都使硬兵器,硬碰硬,誰重誰占便宜。《水滸》霹靂火秦明使狼牙棒,急先鋒索超使開山斧,都是這個思路。幾十斤的狼牙棒、開山斧借著馬力,橫掃過來,萬不可硬架。硬架的話,鐵矛都要打彎,兩臂就得骨折,而他那邊揮棒時,手是空握著的,一點事都沒有。對付這種敵手,大錘最有用。錘比棒重,揮動起來隻要有點速度,衝量就超過棒了。錘棒相碰,衝量兩相抵消,大家的手都是空握著的,都沒傷著。錘比棒短,回手變招快,趁著敵人收棒不急,一錘就砸下去。金兵愛使狼牙棒,碰上嶽雲的金錘就全玩完了。使重兵器的關鍵就是要把兵器運出速度來,手得空握著,以防反震。這就象打網球時握緊拍子單手硬接來球會鎮傷膀子一樣,鬆鬆地握拍,拍子動起來就不怕了。要把百斤的金錘在短時間裏運起來,沒點天生的神力辦不到。膀臂上的力太小是沒用的,隻有靠腰,腰力到手,才運得動重兵器。內家功夫講巧力,四兩撥千斤,但真要拚力氣,使大錘,照樣不含糊。一切全因腰壯氣足。
腰氣壯,神色便會不同:麵像溫良,卻不怒自威。中國古畫裏的大將,廟裏的天神,全都腰大十圍,從來沒有畫成健美先生的。並非中國古人不懂畫肌肉,廟裏給四大天王扛腿的小鬼就是肌肉男,又凶又醜。西方沒有內功之說,畫師隻知肌肉,以肉多為美,雕塑中的男性肌肉全都團團鼓起,肌肉鼓起幹什麼,打鐵也用不著全身緊張啊,隻可惜達文西沒見過精神的內壯。大將帳上高坐,全身放鬆,體態似美人臃懶,但氣聚神凝,甲士三千環列,雷霆萬鈞之勢一觸及發,那才是真的神勇。俗話說“關公不睜眼,睜眼要殺人”,此之謂也。中國古畫裏的百戰百勝大將軍,寫其神,不顯其形,寬大衣袍,寥寥幾筆,卻能盡現智信仁勇。
重兵器揮動起來,隻要打上了,就夠喝一壺的了,要是打不上可就慘了。重兵器動量太大,回手慢,給敵人以可趁之機。《資治通鑒》中曾記載尉遲恭凡三奪單雄信的馬槊。單雄信使得好馬槊,打的李淵永不釋懷,一定要殺單大哥,李世績以生家性命相保都救不下來。單大哥的馬槊一定是勢大力沉的,一但沒打上、回不了手,就被尉遲恭衝進空門,奪槊而擒。不僅是馬槊、狼牙棒,一切的硬兵器,打不上就現了空門,刀棍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