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橋1
這裏不是無人島。
我一直在想,小時候無所畏懼的我們,是何時開始學會膽怯了呢?
而答案一定是:在我們受到傷害之後。
“你知道自閉症嗎?”跳到桌子上的少女蹺起修長的腿,紅色的鞋子掛在腳趾上一晃一晃的,仰頭注視著天花板似乎隻是漫不經心地說著。
“自閉症?”靠牆坐著,整理箱子的少年一下子驚訝地挑起眉毛,“那好像是和你無關的詞吧。”
“所謂的自閉其實有很多種。”少女笑著托起臉頰,“日常說起的自閉兒童反而比較幸運。因為啊,他們就好像把傷口表露在胳膊或者麵孔上的傷病患者一樣,用眼睛就可以看到了。可以被當作病人溫柔地照料、可以有效直接地接受治療。但是呢,世界上也有一些很奇怪的罕見病,普通人既不了解也無從知曉。比如異手症、假病症,相比之下,這些病人的處境就很可憐。”
“我要聽的應該是那個攝影師的事吧……怎麼扯到自閉症又扯到異手症來了?”少年不解地拍拍手上的灰,“還有哦,異手症是什麼?”
“自己去看醫學書。誰有興趣給你講解怪病常識。”
“好任性!明明是你自己說起來的!”
“你的語文課真的可以過關嗎?”少女露出挖苦般的眼神,“我的意思就是說啊,這個世界有很多人看起來和健康人沒有區別,但是卻在內心有著無法被肉眼看到的痛苦,有著或許隻屬於他,根本沒有病例可以參考的奇怪的障礙……”
眼神黯淡了一下,少女望著張開的雙手說:“就好像,阿東,你為什麼會認為自閉症是與我無關的詞呢?”
“……”被少女語氣中的苦澀所影響,少年的表情也正經了起來,撓著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是因為我看起來很活潑對吧。想到什麼都說出來,一副沒有壓力,即使有壓力也會立刻拿別人出氣的樣子吧。”
如此了解自己,還讓他怎麼說?東文隻好報以幹笑。
“但是呢,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的。我也有過無法發出聲音的時候……”
“無法發出聲音?語言障礙嗎?”
少女轉過頭,透過大開的窗子,俯視穿梭在銀街的人流,“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即使撕裂了喉嚨般地呐喊,也一定還是存在著無法傳達的聲音呢?我們明明並不是生活在無人島……”
我就要窒息了。
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編著整整齊齊的雙辮,額發覆蓋下,低垂著小巧的麵靨。看起來非常文靜的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茫然地望著窗外浮動的白雲。
有鳥叫的聲音,打開的水管嘩嘩流水的聲音,操場上在上體育課的少年們喊著口號跑步的聲音,以及自己拇指間不斷按下彈起圓珠筆的聲音。
“沈茜茜!”
異常寂靜又異常喧囂的空間裏,突然響起生硬的叫喊。愣了幾秒,少女才聽出原來那是在叫自己。
“到!”
“砰”地站起身,過於急促了,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尖銳的聲響,而手肘又掃到了桌上的鉛筆盒。
“嘩啦!”翻倒的盒子灑出數支花花綠綠的圓珠筆。
緊張地糾住手指,她茫然地望著講台後老師刻板的嘴角。
“繼上課睡覺之後,是公然的走神嗎?”一張一合的嘴巴毫不留情地數落著,“你究竟是不是女生!有沒有點自尊心?成績差得厲害但是如果知道用功我就不會說你。還有你的字,難看得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聽說你畫圖很漂亮?那怎麼寫字這樣難看?哎呀,真是我都替你難為情……”
似乎要毫無休止講下去的聲音,被突兀響起的少年的聲音打斷。
“老師。”坐在少女前座的少年瞪著眼睛插嘴,“沈茜茜血壓很低,經常保持在五十左右,所以她常常會頭暈。不是要睡覺,她隻是覺得不舒服。還有哦,沈茜茜的成績並不差,就隻有您教的這科是她的弱項而已。寫字難看會傷害到自己以外的人嗎?如果不是又為什麼需要難為情?隻有偷搶拐騙以及隨便出口傷人還若無其事的家夥才需要難為情不是嗎?”
“你!”正在體驗教訓著不會反駁的女學生的樂趣的教師,因突如其來膽大包天的反駁論調而惱羞成怒。
教室四周隨即泛起低低的笑聲。
“不好意思哦,我是本班的生活委員,隻是幫忙向任課老師解釋一下情況。”少年露出無所畏懼的微笑。
“這些話她自己不會說嗎?!”年輕的教師險惡地補充,“你還真是關心同學呢。”
“沈茜茜同學平常基本不說話。尤其不和討厭的人講話。”少年冷靜地站起身,“所以我才要代言。但是如果老師覺得欺侮不講話的同學的樂趣被我破壞了,就拉我去辦公室罰站好了。其他老師問起來的時候,我會負責向他們講清楚情況。”
“你是在威脅老師嗎?”
“哪裏。”雙手撐在桌子上的少年輕輕一笑,“我隻是在說實情而已。”
“不管怎麼講,上課走神是不對的!還有哦,再怎麼內向也不會不說話吧。就是有這樣的同學,上課聲音小小,下課喊得比誰嗓門都大。”
欺軟怕硬一向是人類的頑疾,即便是號稱人類靈魂培育者的教師也不能說就全都具備高貴的品質。不想與品學兼優的學生做與己不利的對峙,他險惡地按住書本,回身在黑板上刷刷寫下一行流利的英文,也避開了少年清亮的眼睛。
“上課要好好聽講!好了,你上來做一下這道題的翻譯。”
“是我嗎?”少年皺著眉頭。
粉筆一頓,年輕的教師冷峻地回過身,“用手回答問題她也做不到嗎?還是這也需要生活委員的代勞?”
“我隻是問一下而已。”不快地坐了回去,少年充滿無法發泄的怒氣。
“沈茜茜!上來。”
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的麵目,在視線中模糊一團。喊著自己名字的聲音聽起來陌生遙遠。四周喧鬧又寂靜,雙腿無法移動,善意地鼓勵夾雜在惡意的視線與嘲弄的目光中,令她無法區分,雙手緊緊地抓住桌子的邊沿,臉色慘白的少女呼吸越來越急促。
“怎麼了?你上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