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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適一是在九十年代中期下海經商的。說是“下海經商”,其實關係還是掛靠在報社名下,屬於報社的第三產業。這個肥差是林適一的老同學顧凱歌幫他爭取來的,顧凱歌自稱是個生意通,是所謂的“每一個毛孔都會賺錢”,他是在林適一最萎靡不振的那段日子出現在他的生活中的,用他的話說叫做“拉兄弟一把”。

皮草格格自殺以後,關於她的書出版了許多版本,不少書商想利用這個機會大賺一筆,也有人打起了林適一的主意,因為他和皮草格格的情人關係在圈內流傳極廣,惹隱惹現,撲朔迷離,顯得極為神秘。

有一天,有個男人敲開了他的門,進門就把用報紙包著的一摞錢在桌上,什麼話也不說,就坐在門廳的餐桌旁,眼睛望著天花板,手指在桌上打著淺淺節拍。

“你是誰?”

“我是書商建軍。”

“我認識你嗎?”

“是的,你不認識我,但錢你總認識吧?”

“我說這位建軍,你到底想幹什麼?”

“想請你寫本書,要抖猛料的那種,關於皮草格格的……這是預付你的一半稿費,另一半等書出版的時候,我們再付給你。”

林適一半張開血紅的眼睛,朝著桌上那摞錢看了一眼。他由於接連幾天失眠,眼睛變得像兔子一樣紅。皮草格格的自殺對他刺激太大,使他的精神一度變得有些混亂。他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企圖要收買他,而那些錢對他這個跟死人一樣成天躺在床上的男人來說又有什麼用。

建軍走了,帶走了那些錢。因為他看出麵前這個眼睛血紅的男人已經完全沒有創作能力了。那個時期的林適一不僅沒有創作能力,還失去了別的能力,他暗戀已久的女作家櫻藍曾經來看過他一次,不知是出於同情還是出於愛慕,她竟然主動要求林適一抱抱她。

“你不要這樣,你抱抱我吧。”她說。

她坐在窗前,她是那樣美。可是林適一躺在床上,一動不想動。他嘴唇幹得像樹皮,一層一層翹裂著,看得令人觸目驚心。櫻藍心疼地說:“求你不要這樣好嗎?幹嘛要自己折磨自己,你抱抱我吧。”

林適一聲音嘶啞地說:“我實在沒這個心情,櫻藍,你原諒我。”

“我懂。可是,一哥,你不能老這樣,這樣下去你就完了。”

“完了就完了吧,像我這樣的廢人,活著和死了又有什麼兩樣。”

櫻藍走到床邊伸手捂住一哥的嘴。“不許你這樣說!”

一哥抓住那隻柔軟的手,抓住之後又很快放掉了。他說他現在心裏容不下任何人,請櫻藍原諒他。

櫻藍走了以後,房間裏就剩下他一個人了。林適一覺得有些餓,就穿著拖鞋“踢踏踢踏”到廚房去找吃的。廚房裏布滿灰塵,碗櫥裏隻剩下一包不知何年何月放在那兒的方便麵。灰藍色的塑料紙上也蒙著一層灰。林適一把那包麵拿出來,噘起嘴來“呋呋”吹著,雙手哆嗦著撕那塑料紙袋。

他開始幹啃那包方便麵,在幹嚼的同時,他看到了牆上的影子,那竟是一條狗的模樣,林適一吃了一驚,隨後,他搖了搖頭,繼續“咯吱”、“咯吱”啃那包麵。

“你站起來,你跟我走吧。”

一哥清楚地聽到那個聲音在他後腦勺上方響起,等他回過頭來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高高吊起的人影——他再次看到皮草格格上吊的場麵,嚇得他倒吸一口涼氣。第二天一哥才發現那“吊死鬼”竟是自己高高晾起的一件襯衣。

這樣半人半鬼的日子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林適一看到鏡子裏的自己明顯地黑了,瘦了,臉上的胡茬七長八短,像個從森林裏跑出來的野人。顧凱歌敲開林適一家門之後,竟然愣了幾秒,就連老同學都認不出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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