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誌社裏來了一個“新一哥”的事兒傳到林適一耳朵裏,讓他感覺很不舒服。“新一哥?這不是分明在跟我叫板嗎?”
“他是一個小孩。”白美麗漫不經心地說。
“小孩怎麼啦?現在的小孩啊,你可不能小看他們,心可高了,不肯腳踏實地地做事,卻什麼都想要,你要小心點。”
“嘁,小心眼兒。”
“你嘁什麼嘁,最看不慣你種滿不在乎的樣子。”
林適一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放在白美麗麵前,白美麗伸手一捋將那碗飯“啪”地一下打到地上。林適一從餐椅上站起身來,慢慢解下身上的灰色圍裙,卷成了一個團,放在桌角邊,然後轉身到門廳去換鞋。
“一哥!一哥!”
白美麗在身後叫了幾聲,他都沒答應。他拿上自己的鑰匙,開門。關門。上電梯。當他走出樓門走上人頭躥動的大街上的時候,他才想起他其實沒地方可去。自己那個家已經很久沒回去了,一想起那兩間長滿蛛網黑黢黢小房間,他的頭就一跳一跳地痛。
林適一在街上遊蕩很久,又到熟悉的酒吧去喝了一杯,碰到幾個熟人,閑聊了幾句,心裏空蕩蕩的,感到甚是無趣。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林適一知道是誰打來的,他看也不想看,更不打算接。他想,這個女人太過分了,不能輕易饒了她。
從酒吧出來,林適一打了一輛車,先順口說出一個地址,又立刻改口說“哦不”,他想,白美麗對他的毒害實在太深了,讓他有家不能回,一張開嘴說出來的就是她家的地址。
出租車載著他朝著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他已經有幾個月沒回家了,連水電費都沒去交,誰知道現在回去,家裏的電燈還亮不亮?他在心裏已經盤算好了,如果家裏沒水沒電,他就隻好再厚著臉皮回到白美麗身邊去。
出租車停在樓下,他一邊付車錢一邊急著從車窗裏往外張望,看看家裏的燈是否亮著。轉念一想,怎麼可能呢?所謂的家,隻有他一個人啊。
奇怪的是:家裏居然真的亮著燈。
林適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家裏的兩扇窗子燈全亮著,隱隱約約的音樂從窗簾後麵飄出來,一切跡象表明,家裏是有人的。推開家門,就聞到一股牛奶的香味。家裏的燈全開著,廚房裏有人在煮牛奶。
“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廚房裏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廚房門打開之後,一身白衣白裙的和珍珠,手裏端著一杯奶,出現在林適一麵前。
“你還是不吃晚飯,睡前隻喝一杯奶?”
“還是老習慣。”
“你在這兒住多久了?”
“你離開多久了?”
“你一直一個人住在這兒?”
“我在等你回來。我想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
林適一抱住和珍珠,忍不住抽泣起來。他想起這幾個月以來,他對和珍珠不理不睬,而和珍珠依然對他這麼好,像這樣癡癡地等他回來,他覺得自己太滾蛋、太該死了。
房間裏收拾得井井有條,書桌上堆著正在校正的書稿,和珍珠說,她每天在這裏工作,麵對著電腦就像麵對他一樣。林適一無話可說,跟和珍珠比起來,自己簡直就是一堆垃圾。這天晚上,他沒有跟和珍珠睡在一起,他找了一條毯子睡在地上。和珍珠什麼也沒問,隻是默默地為他展開毛毯,鋪好,拉平,然後垂著眼皮輕聲說:“那麼,我去睡了?”
“去吧,睡個好覺。”
“好。”
林適一頭一挨著枕頭,立刻就睡著了。這一覺得他睡很很沉,有很多陰影在夢裏晃來晃去,他伸手去抓,那些影子卻又離他很遠,一個也抓不到,他心裏清楚,那些都是過往的女人的影子。他這一生過得既豐富又空洞,連個一兒半女也沒留下,八十年代那些標簽式的東西在他眼前一一出現:紅茶菌、休閑服、呼啦圈、旅遊、西藏情節、組合櫃熱、出國熱、跳舞熱,什麼都能熱一陣,又很快地像風一樣過去了。
林適一睡到半夜的時候,感覺到臉上有點濕濕的。開始以為是下雨,睜開眼睛才知道,是有人在為他掉眼淚。
和珍珠坐在地鋪邊,開一盞小燈,一直盯著他的臉在看,看著看著,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知道一哥最恨女人哭。她知道這種時候不該掉眼淚的,可她盯著他的臉看,看著看著就覺得眼淚止不住往外湧,林適一睜開眼,正好有一滴淚滴到他眼睛裏。這樣的事情一生中隻能有一次,以後永遠不會發生。
“我怎麼覺得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一起了。”
“別瞎想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