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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監 第五十章 楊春暖

楊春暖是南街人,新中國成立前當過保長,新中國成立後就被劃為了壞分子。

聽上輩人說,這個楊老頭還殺過人。大概是1944年冬,楊春暖在陳州與一夥人合股販鹽被一個偽警察抓住。因為鹽曆來都是國家壟斷物資,屬專賣商品,抗日戰爭時期更不例外。日本鬼子為了侵華需要,將鹽、鐵視為軍用物資,特設立了專司鹽務特殊機構和鹽務警察。抓住楊春暖等人的就是一個偽鹽務警察。那警察抓住他們後,並沒有急於送到局子裏,而是想與鹽販子“私了”。楊春暖和他的同夥也覺得私了最好。

不想那警察卻獅子大開口,非要兩千塊大洋不可。當時一車鹽也掙不了兩千塊大洋,楊春暖他們當然不同意,就與那鹽警討價還價。可那鹽警說這個價格不單是指這一回,誰知你們賺了多少了,兩千塊大洋已經夠便宜的了。說完,那鹽警又威脅他們說:“如果不拿兩千塊,我就告你們私通八路軍!”這罪名在當時可是要掉腦袋的。那個鹽警說這話的意思是要挾鹽販子,不想要挾過了頭。楊春暖的那夥人中就有人提出一個大膽的建議——殺人滅口。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人反對,最後就將那鹽警做了。許多年後楊春暖說那次殺人他是望風的。論說,在抗日戰爭時期殺一個偽警察就是親自下手也不為過,若不是楊春暖後來當了偽保長,怕是應該成為抗日英雄的。

據說楊春暖當保長是用錢買來的。楊家在鎮裏是小門小戶,常受大戶人家的欺負,用豫東一帶的話說是有點兒“鱉”。也可能是楊春暖販鹽賺了些錢,不想“鱉”了,就賄賂鎮公所的鎮長當了保長,而且當的還是偽保長。雖然隻幹了幾個月,可他上台之後就想先把跑官花的錢撈回來。當時的小鎮分東保和西保,他任的是東保保長。東街人大多是農戶,他一上任就向每戶人家要征兵費以及糧草什麼的,有人抗交,他還威脅打罵,這就積下了民憤,說他是小人得誌。為此,土改那年槍斃鎮長景振啟時,特意讓他陪殺場:把他同景振啟一同拉上批鬥台,宣判其“死刑”,然後同死刑犯一樣五花大綁,背上插上亡命牌押赴刑場。到了刑場,民兵也用槍對著他的後腦勺。他的麵前是一個挖得很淺的土坑,一聲令下,槍聲響,另幾個死囚全紮在了麵前的坑裏。負責槍斃他的民兵也同樣扣動了扳機,然後一腳將他踢了個狗啃泥。他還以為是真死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

楊春暖經過一次死亡遊戲之後,像是改變了對人生的態度,從此對什麼事兒都不在乎,破罐子破摔,形成了今日有酒今日醉甭管明日喝涼水的生活方式。土改後不久,他就去了周家口。那時候對他這種人管製還不是太嚴,楊春暖到城裏的目的是想過城裏人的生活。因為他以前在城裏混過,覺得任何時候城裏人都要比鄉裏人過得好。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次土改運動,他又悟出“人緣”這東西在鄉裏很重要,而在城裏就無所謂。因為城裏流動性大,人際關係淡,大多是各掃門前雪。而在鄉間就不行,你一個人幹點兒什麼壞事,能讓鄉人記人老幾代。所以,他被假槍斃之後,就一心想離開故土,離開那個傷心之地說不定還能尋到新的轉機。

論說,他在周家口的工作很不光彩,是在大糞場裏給人賣大糞。但為了跳龍門,他不得不臥薪嚐膽。上世紀五十年代,小城裏還沒有下水道、化糞池之類的設施,廁所是旱廁,糞便管理全由大糞場負責。每天有環衛工人四處淘糞收糞,送到大糞場,摻土曬成大糞餅,賣給四鄉的農民。那時候還沒化肥,農家上地全靠農家肥。城裏人生活好,屙出的糞便也壯。楊春暖雖然幹的是臭活,吃的卻是白饃饃,而且每天還能有四兩小酒喝。大糞場裏確實臭,真可謂臭氣熏天。楊春暖開始也受不住,後來就熏習慣了,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鼻子熏“瞎”了,對“臭”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