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累月從大西洋吹來的西風讓法國北部的初冬遠比中國北部的初冬沁人。這個時節裏,如果法國人沒有戰爭,如果他們兜裏有足夠的錢,一般都會選擇到地中海沿岸去享受溫暖的冬季。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曾四能夠聽到自己的牙幫子在“格格”作響,能夠感覺到浸泡在水裏緩慢移動著的身體在慢慢失去知覺,能感覺到全身的痙攣使扶著頭頂上的衣服包、手槍、步槍的手也劇烈地顫抖著。
在德國人的槍口下涉渡愛萊特河,是偵察連在到處都是連接成線、戒備森嚴的塹壕體係之外,唯一能夠找到的抓舌頭的辦法。他不敢冒險去摸塹壕裏德國人的哨,萬一失敗就會暴露出己方的企圖,令德國人有所察覺,給五天後就將發起進攻的弟兄們帶來巨大的風險。風險,隻能由偵察連來承擔!
屏息著節約體內快速流逝的熱量,就在似乎快要失去大腦意識的時候,曾四感覺腳下的河床在升高,感覺身體皮膚接觸空氣的麵積越來越大。忍不住身體對溫暖的渴望,曾四拽下頭上的槍猛跑兩步,躲到北岸的一塊大岩石後。看看安靜的周圍,抽出一條幹毛巾,快速地擦拭身體,使勁地擦,直到皮膚有些灼熱感了,才穿上衣服。在這個過程中,十七名弟兄也踏足北岸,做著相同的事情。
擰開錫皮水壺,憋口氣仰頭灌了一口白酒,火辣辣的感覺從舌頭竄到胃部,這種感覺與涉渡前喝的那一口完全不同。那一口是燒心,這一口是燒遍了冰冷的全身。
“噓”一聲,打個手勢,連同曾四一共十八名偵察隊員分成捕俘組、火力組和觀察勤務組。一個個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利用稀疏的灌木叢為掩護登上矮矮的河坎,在河坎的背坡觀察敵情。
前方不過七八米的地方是連續三層鐵絲網,這種鐵絲網帶有許多尖刺,一圈圈地從不知何處蜿蜒到不知何方。第一層鐵絲網與第二層相隔二十來米,如果是進攻者跑步攻擊的話,很可能就會在突破第一層鐵絲網後大量聚集在第二層鐵絲網前,遭到機槍火力的殺傷。第二層與第三層鐵絲網的間隔稍遠,有大約一百五十米,第三層鐵絲網所在的位置,估計應該是在敵軍的第一道塹壕前大約三十米處。這麼看來,德軍的布置是經過精心算計的。
一般步槍手精確射擊距離是兩百米,也就是第一層和第二層鐵絲網之間。手榴彈的投擲距離一般在三十米到四十米,落點正好是第三層鐵絲網前麵。加上幾乎無處不在的機槍火力,還有掩蔽在不知何處的迫擊炮、塹壕臼炮和縱深遠處肯定存在的小口徑速射加農炮……可以說,進攻者的腳步通向的不是勝利而是地獄。
看到西北麵似乎有個農莊,過了村莊再向西兩公裏就是淺山區,正好與飛行隊偵察的情況吻合。曾四和弟兄們在鐵絲網的邊緣匍匐著調整了行進方向。
在河沿、平地上,偵察隊根本沒有可能偷偷摸進德軍縱深,隻能寄希望於淺山區和公路之間,德軍的塹壕體係會有小段的縫隙,可供偵察隊滲透進去。曾四沒有指望今晚就能抓到舌頭,搞到敵軍在愛萊特河以南的馬爾梅鬆台地的布防情報。這種事兒太沒譜!今夜隻要潛入敵軍縱深就是成功,天一亮就是漫長的潛伏期,明天晚上才能動手摸德國佬的窩子,最好能抓個軍官……
天剛亮,一架紐波特17型飛機就降落在庫裏克爾莊園的草地上,引擎的轟鳴聲驚嚇得幾頭吃草的奶牛慢騰騰地挪開,對幹擾者發出不滿的“哞哞”抗議。
石鏗站在陽台上,看著從機艙中跳出的朱迎生,不禁搖了搖頭。這家夥就是記吃不記打,上次被關了一天的禁閉之後老實了不少。可一到法國與那些驕傲的法國飛行員混在一起之後,我行我素的脾性見長。一大早就公然把飛機降落到軍司令部裏來!要不是地麵的高射炮營能夠看到機翼上的鐵血十九星標誌,恐怕早就摟火將這王牌飛行隊長幹下來了。
“報告!”
石鏗帶著嘲諷的微笑擺擺手,頗從容的氣度顯出執掌千軍萬馬者才有的威儀。沒辦法,法國將軍們都這樣,他不能不學著點兒,特別是對眼前的飛行隊長,必須擺出這一套來才能鎮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