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五(1 / 2)

溫小蒙上大學去了。臨走之前,她爹回來了一趟。王錦江始才知道她爹原來就是當年大名鼎鼎、威震八方的溫大炮。溫大炮是個有傳奇色彩的人物,藝高膽大,典型的一個把腦袋紮到褲腰帶上的角色。傳說一小隊鬼子從東頭進東裏店了,他還在西頭的陳記糝館裏喝糝,而且還漫不經心地一口一口地吹氣兒,等它涼了再喝,喝完再走。溫大炮此行在縣社兩級革委會負責人的陪同下到鎮上走了一遭,還特意提到了當年的陳記糝館,說陳記糝館的那個女同誌還是不錯的,對革命是有貢獻的,啊。他當然就見了那個女同誌——將近七十了的耳聾眼花顫顫微微的王芳。事後人們問她當年做過什麼貢獻?她裝聾作啞,跟你胡羅羅兒:“紅線?什麼紅線?”

溫大炮回來接女兒上大學,順便把公社革委會的副主任擼掉了一個。那是個管政工的比較年輕的同誌,先前在公社農機修理廠當廠部文書還是團支部書記來著,當然也是造反派出身。那人喜歡照鏡子,喜歡說誰誰誰愛過他但他沒羅羅兒,還有點文牘主義,喜歡寫信及各種各樣的條子。一個辦公室裏坐著,有個什麼事兒他不當麵說,非要寫條子不可,搞得挺神秘。事後人們斷定,他肯定給溫小蒙寫過“晚飯後有事兒嗎?一塊兒到沂河邊的小樹林裏散散步好嗎?”的條子來著,讓溫小蒙給告了。那天正喝著酒,年輕的副主任還想在溫大炮麵前好好表現一下什麼的,煙遞得特別勤,火兒點得格外熟練,酒倒得也特別專業,不想溫大炮突然就來了一嗓子:“你叫什麼名字?”

“桑學軍。”

“還學軍呢,學雞巴毛啊,從明天開始,你不要當這個副主任了,我說了就算了,嗯。”

一下子把那個副主任給說愣了,之後他當然就乖乖地回到了農機廠。

按說,溫大炮這一手不符合組織原則,你一個軍人回到老家看著誰不順眼說擼就擼,行嗎?再說要擼也用不著你宣布啊,你算幹什麼的?但在那個時候行,特別又是在沂蒙山。沂蒙山人崇尚大官兒,看重的是他們擼掉個小官兒的那種氣勢,而不怎麼探究他為什麼擼。有些地方上的幹部怕得罪人,也往往借助一些官兒比較大脾氣不怎麼好的老幹部,趁他們回老家看看的機會,背後加點兒鹽,攻起他們的火來,很容易就將異己給排除了。一般老百姓甚至還要將此作為美談來傳:“好家夥,正喝著酒,說擼就擼了,那小狗日的開始還蒙在鼓裏呢,其實溫大炮在縣上早跟有關部門打好招呼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比他再大的官兒溫大炮都敢擼,撤掉個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還不跟搌死個螞蟻似的?”再往後,那個被撤掉的副主任終於在男女關係上犯了錯誤,人們才分析出溫大炮當初為什麼要擼他:恐怕不僅僅是寫條子的問題了,而是想溫小蒙的好事兒並落實到行動上的問題了。

王錦江仍推他的獨輪車及大養其豬。他推獨輪車推出了個好前程;他給鎮上的陶瓷廠這裏那裏地推銷、送貨,長了不少見識,這為他以後承包陶瓷廠進而又當了脫產的鎮經委主任、副鎮長奠定了個好基礎。同時也磨練出了個好身板兒、好腸胃。他推銷陶瓷遠至安徽、河南,近至縣城周圍,為了省錢,他總是自帶一包煎餅和一兜兒鹹菜疙瘩。夏天煎餅不幾天就長出了綠醭,他找個水龍頭將綠醭衝衝,爾後花幾分錢買碗開水泡泡,忽忽拉拉地就喝了,也很少見他鬧肚子。他也從未住過旅店,傍黑天累得走不動的時候,把車往路邊一靠,在車旁鋪塊塑料布就睡了。偶而有女同誌騎著自行車從旁路過,他往往就會想到那個溫小蒙,並以她為標準來衡量一番剛剛過去的這個女同誌的身材及相貌:嗯,背影相類似,臉型不相如,屁股倒不小,未必是幹部。——他為自己能想出有點順口的評價偷偷笑了。當然了,溫小蒙是個不錯的女同誌定了,看著挺溫和,實際上柔中有剛。原先聽說那個副主任跟她好象還有點希望來著,不想她臨走就來了那麼一家夥,也不說特別要團結那些反對過自己並被實踐證明……什麼的了,她是塊脫產幹部的坯子……她走了三年了吧?該畢業了吧?她至少可以找一個部隊連以上的幹部或地方科級幹部,他想象不出她白天做報告、晚上回家會如何跟丈夫來困覺。而且一想到她會跟別人來困覺,竟有種不是味兒的感覺生出來……他罵了一句自己:操,沒出息呢,人家困人家的,有自己什麼事兒?自己二十五六了還沒個對象,整天累得哼哧哼哧的,還鹹吃蘿卜淡操心呢!她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