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錦江去東裏鎮當承包廠長的時候,他姥爺何家駒及他姑奶奶王芳家兩口子已經死了。但表兄表弟的親戚還不少。他即將他們安插進來,當了些大大小小的頭目,做他的助手或骨幹,還把他爹王漢元弄了去看大門。他本人則在他姑奶奶家的舊址上蓋了棟兩層的小樓住上了。
王錦江當廠長有一手。他先前給瓷廠這裏那裏地搞推銷,懂得瓷器的行情,手裏有一些關係單位,知道什麼地方喜歡什麼樣的花色品種。他還知道:如今大國營瓷廠忙著將產品向高檔發展,兩眼瞄的是都市和國外大市場;村辦和個體瓷廠則仍是粗瓷大碗,占的是農村市場,而社會需求量最大的中檔瓷貨卻是個冷門。他即在中檔產品上大做文章,拿出那三十萬老本兒,又貸款六十萬,上了兩條流水線。這期間他爹王漢元病了,送到醫院一檢查,竟是肺癌晚期。一次王漢元疼得受不了了,跟王錦江說:“聽說有個什麼死,你弄點來給我吃上,讓我安、安樂了算了。”他果然就去弄來讓王漢元吃了,結果當晚就死了。他這一手,當然就不被理解,連他娘也罵他:“要錢不要爹的東西!你算個什麼人?!”
流水線試產了,可意外的事故發生了:因為設計時的疏忽,當二十輛自動傳遞的窯車進入隧道時,由於受熱膨脹卡在了軌道上。如果等窯內自然冷卻再拉出窯車,要等七天,整個隧道窯就要報廢,二百噸的煤等於白燒,幾十萬件已加過溫的瓷坯等於白做,一下子損失就是幾十萬元。唯一的辦法就是人衝進去拉出窯車,保護窯體。王錦江的英雄主義就來了:他竄回家,抱來被子放到水裏浸濕一下,而後裹著身子,拉著鋼絲繩,冒著八百度的高溫就衝了進去。他拚著死命拽出了第一輛窯車,接著又鑽進去拽第二輛……這時,他那些表兄弟們咋呼一聲:“操你們個娘的,還愣著幹什麼?瞎眼了?”在場的職工就學著他的樣兒鑽進去了。待二十輛窯車全拉出來,王錦江的頭發眉毛全燒焦了,衣服燒糊了,身上留下多處燙傷。
為了工作,讓得了不治之症的爹吃安樂死,連同此次冒死拉窯車這兩件事兒,當然就是很好的先進事跡。縣廣播站的個小子有償新聞那麼一寫,報紙廣播的那麼一上,影響出去了。待下次縣政協換屆,政協委員當上了。
王錦江抓內部管理也有一手。勞動紀律也就那麼四、五條,也沒貼到牆上,但卻條條如釘子楔進了木頭,執行起來不走板。你比方,他要求車間的地麵永遠整潔光亮,而瓷廠又整天跟泥巴打交道,一般人就很難做到,但他行。你這裏正忙活著,他那些表兄弟們中的一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出現在你的麵前,你哪個地方有個一星半點的土,你想趕快擦掉,可來不及了:他讓你停下手裏的活,爾後盯著你就在旁邊兒走來走去,走不上兩個來回,你心裏就發毛,不用他說話,你就會說:“好、好,這個月的獎金我不要了。”也有些愣兒八唧的毛頭小夥子不聽羅羅兒,那就要倒黴,輕則扣你的獎金及工資,重則罰款、關禁閉或讓你卷鋪蓋走人。關禁閉這事兒誰都知道,可誰也不能準確地說出在什麼地方關,裏邊是怎麼個事兒。那些沒被關過的當然就不知道,那些挨了關的出來之後,也說是:“沒挨、挨打,裏邊兒挺好。”個別被炒了魷魚的一封人民來信告上去,上邊兒來查,可沒有誰給他作證,也找不出打人的工具。不用王錦江出麵,他那些表兄弟們就將上邊兒的人接待得好好的,讓他們走的時候有過意不去之感。
如此幹下來,效益還挺好,不僅當年還清了貸款,還大大超過了承包額。王錦江將第一年個人應得的十八萬塊錢獎金,捐給了希望工程。另外他自己安裝那兩條流水線的時候,可能也有點小革新,遂又弄了個縣級拔尖人材,他本人轉了幹,當上了鎮經委主任並繼續兼著瓷廠的廠長,老婆孩子則轉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