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1 / 2)

我因為頭晚上沒睡著,上了車就發睏,老金則很興奮。老金坐在司機旁邊的位置上,沒話找話說。他說是你要跟主任坐小車出發,千萬別坐我這個位置,他最喜歡坐這地方了。那回我坐了一次,他就不高興,說我缺乏自知之明,不自覺。他說特約記者可是比新聞幹事好聽多了,特約記者劉玉堂就比本報通訊員劉玉堂來勁兒,還能寫“本報訊”。他認為隻有記者或特約記者才能寫本報訊。我給他說過多次任何人寫的消息都屬本報訊,寫通訊則不叫本報訊。他不信,說是你別蒙我了,不是記者怎麼能寫本報訊。他說他最崇拜馬玉濤了,馬玉濤唱歌沒治,聽她唱歌不吃飯也行,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歌唱家之一。他說他剛當兵的時候,曾給馬玉濤寫過六封信,可惜她一封也沒回。他說著說著就哼起來了,哼的是《老房東查鋪》。

我讓他哼得沒法睡,就說是:“咱倆一塊兒出發不吉利啊,每回出發都出事兒!”

他說:“出什麼事兒了?”

“第一次咱倆一塊兒去大連,我把軍用水壺給丟了;第二次咱倆去蓮花島,人家調虎離山在家裏查你的問題,查了個水落石出回來把你隔離反省了你忘了?”

他說:“可不咋的,這回可千萬別出事兒!”

這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到他的錯誤。

十二年後,我在一個刊物做編輯。這天突然收到我原先所在部隊的一封來信和四個厚厚的筆記本,我打開一看,竟是仍在部隊並當了政治部副主任的鄭方桐寫來的。他說光陰似箭,一別多年,如今霜染鬢發,不日即將退居二線,想到將來能有個精神寄托,就學寫了一點東西,全是根據我部幹戰所犯錯誤的事實編寫的,其中大部分也是你所熟悉的,那是個人人都容易犯錯誤的年代……讓人覺得意味深長,挺深沉。我一看就被吸引了,光是那名為《錯誤集錦》的總標題下麵的題記就讓你吃驚:“幾乎所有人的優點和長處都是相似的,而他們的缺點和錯誤卻各有各的特色。”非常大氣,使人想到某部外國名著的開頭兒。且分門別類,分政治,經濟,紀律,生活四卷,體裁多為筆記體,頗具“三言”、“兩拍”風,其中一則就是《老金的錯誤》。因此上,我無須麵壁虛構,隻管抄錄如下:

趙某,女,臉黑,看不出實際年齡也。該女臉雖黑,盤子卻不錯,瓜子兒臉,柳葉眉,櫻桃小口雙眼皮兒,酒窩兒亦有之,身段尤其好,說苗條亦苗條,說豐腴亦豐腴。政治部金某人即讚該女道:“真乃一朵黑牡丹也!”

該女聰明無比,琴棋書畫無所不會,吹拉彈唱樣樣精通。其為司令部描圖員也,所描之圖筆法細膩,一絲不苟,如正式出版物無異,常作展品內部展出之。

某年,大興普及樣板戲之折子戲,吾部司政機關遂聯合排演《智取威虎山》之片斷《深山問苦》一場,該女乃扮小常寶,金某人則扮小常寶之爹獵戶老常也。此場有一情節小常寶須撲入老常懷內作慟哭狀,老常亦須將其攬入懷內撫摸其肩。他二位平日排練至此總離尺把遠,該女喊一聲“爹”之後即蹲到金某跟前也。兩人的表情亦不對,各自將臉扭到一邊,如吵架慪氣一般。某日,政治部主任親臨現場指導,見他二位排練至此又離尺把遠,遂不悅道:“排演革命樣板戲乃政治任務也,不可馬虎從事,你二位假模假式相距二尺有餘像何話,吵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