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1 / 3)

劉玉華負責的那個小組很快就砸上鋼珠兒了。這項工作剛開始還覺得挺新鮮,時間不長就砸煩了。那聲音很大,很單調,鐵錘砸到鋼模具上還把扶鋼模具的那隻手震得麻酥酥的。公社給每人發了一付線手套,戴著手套也仍然震得慌。王德寶是第一次戴手套,他不舍得戴,戴上又脫下來了。劉玉華問他:“你為啥不戴?”

王德寶說:“又不是冬天,戴上怪捂得慌。”

劉玉華說:“你知道什麼叫小家子氣嗎?”

“小家子氣?”

“秀雲給楊秘書提的三條缺點裏麵,有一條就是小家子氣。”

王德寶猶猶豫豫地就戴上了。

劉玉華說:“戴上對,工人階級一年四季都要戴手套,特別是擺弄鐵家夥!”

王德寶聾的那一陣兒就又上來了,嘟囔著:“說楊秘書有點小家子氣對,嗯!”

劉玉華說:“鐵的小東西都很難擺弄,越小就越難擺弄,你比方手表就比鍾表難擺弄,還有針,針那種小東西不知怎麼造出來的!”

王德寶還按著原來的思路繼續嘟囔:“舌頭倒不小,水平很寥寥,秀雲若嫁他,實在可惜了。”他為自己不知怎麼嘟嚷地押了韻而笑了。

劉玉華就以錘作鐵板兒敲出“當叮個當,當叮個當”的節奏來:“想什麼好事兒呢?笑咪咪的?還說山東快書呢。”

王德寶說:“楊秘書是有點小家子氣不假,知識分子都愛貪小便宜。”

劉玉華說:“操,說了半天了,你還停在半天之前。”

王德寶知道自己的毛病,就不好意思地說:“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針那種小東西不知怎麼造出來的!”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繡針’,當然是磨出來的。”

“淨胡羅羅兒呢,那隻是個比方,缺乏科學性兒,若真要磨起來,那可就麻了煩。這鋼珠兒砸得也有點缺乏科學性兒!”

“那你說怎麼砸才有科學性兒?”

“我不知道,但我總覺得真正的鋼珠兒不是這樣造出來的。”

王德寶就說:“看看,又沒耐性了不是?你的新想法挺多,也挺好,可就是靜不下心,耐不住性兒,往往這山看著那山高,尋思起個事兒來就是個事兒,這不好,嗯!”

劉玉華說:“操,共產主義馬上就要實現了,那怎麼能靜得下心!如今的年代這麼火紅,誰又能耐得住性兒?就好比明天就要過年了,今天誰還沉得住氣吭哧吭哧把地刨?”

“話是這麼說,可你作為一個負、負責同誌沒有耐性不好!”

“那是自然,這個我還能不知道?”

小調妮兒沒具體砸,她做的是服務性工作。她在鐵匠爐那裏領回半成品,分發給本小組的每個人,爾後再將各人砸好的斂起來過了數繳上去。收鋼珠兒的那地方立著個宣傳欄,上邊兒分別畫著火箭、火車、老黃牛和蝸牛,底下就掛著寫有各大隊名字的小紅旗和小黃旗。究竟是掛紅旗還是掛黃旗以及掛在哪裏,則由各隊所砸鋼珠兒的數量來確定。

那些東西是一個叫劉有子的人畫的。他會畫灶王爺以及給死人用的那種百寶箱或聚寶盆,也會畫一些稀奇古怪花裏胡哨的中堂畫。中堂畫兩邊兒的對聯也是他自己寫的,給人一種用梳子寫成的感覺,螃蟹爬的似的。

劉玉華認識他。劉玉華先前挑著一種類似軲轆子擔兒的箱子到集上去修糊弄人的鎖或手電筒的時候,他就在那裏賣中堂畫。他那個小攤兒跟前,你隻要站一下看一眼,他就要跟你糾纏,早晚纏得你買下一幅才肯罷休。你若不買,他便開罵。沂蒙山管這類人叫“老不著調。”

他此時就在那裏收鋼珠兒。

劉玉華老遠地看著他,說是:“這個人思想反動,品質惡劣,他若是脫產幹部,十次右派也當上了。”

王德寶說:“嗯,看著就不是個好東西,奸臣樣的,讓小調妮兒繳鋼珠兒還怪危險哩!”

劉玉華說:“不咋的,現在的年代這麼火紅,他還能不收斂一下呀?再說共產主義快要實現了,他要不改改,那還不甩它個十萬八千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