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來順去東北接他娘,讓他大哥一頓好訓。那個大順子一聽他還留在生產隊裏就火了。大順子說:“沂蒙山那疙瘩的人我還不了解呀?沂蒙山人是慣於餓著肚子為餓肚子的原因辯護的。看,我餓得多麼有道理,多麼有水平,多麼光榮!又是革命傳統,又是老解放區什麼的。你要想辦法讓他吃飽呢,他就懷疑你的辦法,這不對,那不對,甚至罵娘。連人要吃飯進而要吃飽吃好的道理都不懂,還毛澤東思想深入人心,集體的道路地久天長哩。你以後少給我裝腔作勢,三十多了,連個老婆都找不上,還擔心這憂慮那哩,你憂慮憂慮你自己吧!”
劉來順說:“找不上老婆怨我嗎?集體勞動才能產生愛情,我長期單獨室內作業,誰對咱了解呀?”
“你拉倒吧,整個一個半吊子還室內作業呢,你這些詞兒是從哪裏學來的?頂吃還是頂穿?就你這個熊樣兒,誰屑找你呀?找著你把脖子紮起來聽你瞎羅羅呀。整天神經兮兮的還自我感覺良好哩!你跟那個老華子能學出什麼好來!”
說得劉來順臉紅脖子粗的眼淚幾乎流下來了。
他娘就說大順子:“說得這麼難聽幹嘛呀?你不會好好說呀?就跟你不是沂蒙山人樣的,他又不是來求你買木料!”
大順子就說:“我要不說得難聽一點兒,他還會自我感覺良好!”
他娘說:“好啦!好啦!”完了就要大順子去買火車票,她要跟二順子立馬回去,“你這疙瘩的水土我不服!”
大順子好說歹說才將他娘倆留住,待春節過後,劉來順和他娘就回來了。
劉來順一回來就要求退隊。他尋思了一路,大哥的話難聽是難聽些,可是對呀。你不能餓著肚子為餓肚子的原因辯護,也不能紮起脖子來羅羅集體的道路地久天長。這個大順子在家裏的時候八腳踢不出個屁來,一出去還人五人六的成了氣候,到底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長白山比沂蒙山大啊。
劉來順找著劉玉華介紹了一番東北的情況,學說了大順子說的一些道理,之後說:“你看看留在生產隊裏的都是些什麼人!一個個的老弱殘疾,全是些耍著嘴皮子等著享受社會主義優越性的,那還有個好?”
劉玉華說:“你這次出去長了不少見識,看來形勢就這麼個形勢了,你大哥的話對呀,你願意退就退吧!”
“那你幹嘛還留在生產隊裏?你又不是沒有手藝!”
劉玉華“唉”了一聲,說:“我是隊長啊!再說我太貪戀一種精神生活了!”
“精神生活?你那種精神生活不就是大夥兒一塊兒幹活的時候熱鬧一點兒嗎?頂吃還是頂穿?你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想把愛情來產生啊?”
劉玉華苦笑一下,說:“‘人多好幹活,人少好吃饃’當然也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我覺得咱這個村多少年來一向風氣不錯,一家有難,眾鄰相幫。可一搞單幹,人心確實是散了。今年春節孩子們去給烈軍屬貼對聯送蠟燭,每家的東西不值兩塊錢,可那些烈軍屬們全哭了。要是一個個的都跟老曹家樣的,去他家看個熊電視也要買票,沒有錢就拿雞蛋換,這麼下去行嗎?”
劉來順說:“那不還是因為窮嗎?要是家家都有電視了,誰還去他家看?”
劉玉華說:“最近我一直琢磨這個事兒,是保留生產隊還是搞單幹,其實隻是個形式問題,一切都要看內容,各有各的長處,也各有各的弊端,隻要不是一刀切就對了。”
劉來順堅持要退隊。劉玉華就同意了。劉來順一退,李玉芹也退了。而韓富裕和另外兩家烈軍屬反而入了隊。讓人想起一句類似的名言,生產隊裏邊的人想出來,生產隊外邊的人想進去,很微妙的。
李玉芹真是個溫暖而又果斷的女人。她跟劉來順一起退隊,就等於向全村公開了他倆的事,她很樂意有這麼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