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英的那個兒子叫王嶽,眼睛也不小,但不像他爹那樣眼光兒老是掃來掃去,且不怎麼愛說話。他的鼻子仿佛從來沒透過氣兒,說一句很短的話就憋得難受,他就經常拿火柴棍兒或草棍兒什麼的捅。因為說話費勁,他連娘的稱呼也省略了,遇到非叫不可的機會,他就以哎來代替。張月英當然就很傷心:費勁巴力地養了個兒子。他連個娘也不叫,你說這是個什麼東西?王嶽很小就跟他娘分床睡了。晚上起來撒尿需要點燈,他就喊一聲,哎,點燈!他娘為了治治他這個熊毛病就故意不吭聲。他又喊,他娘還不吭聲;他就說,你再不點燈,我可尿到床上了。他娘沒辦法,隻好起來給他點。時間久了,他娘也不在乎了,說是,唉,叫不叫的去吧,長大了隻要他心裏有我就行。
王嶽雖然鼻子不怎麼透氣兒,但腦瓜兒卻很聰明。他上學之後學習一直非常好,老師經常來家訪,向張月英誇讚王嶽的諸多優點,說他天庭飽滿、地闊方圓、真人不露相很內秀什麼的。張月英當然就很高興,讓他把王嶽當作自己的孩子狠狠管教。那老師盯著她的脖子說是你還怪講個人衛生哩。張月英笑笑說,你們公家人兒特別喜歡注意人家的脖子是吧?他說你們這裏的女同誌洗臉的時候怎麼不順便把脖子也洗一洗呢?她就說,一是衣服的領子太高,扣得太嚴,洗起來不方便,二也是個習慣問題。他說是有道理呀,有道理。
王嶽性格很孤傲,跟別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卻喜歡跟老頭兒玩兒。何大能耐又饞又懶還喜歡串門子,他就跟他玩兒上了。何大能耐上過幾天私塾,看過幾本初刻或二刻的東西,喜歡講一些聊齋式的故事。他說有一年,餘以十五斤小米換九成新之棉大氅兒一件,哎,你知道餘是什麼意思嗎?餘就是我,還沒學到吧?嗯,餘換了棉大氅兒,白天穿著,晚上蓋著,可蓋著蓋著地不知三那大氅兒即滾落地上了。這個即你大概也沒學過,當就講。一日餘被凍醒,見大氅又滾落地上,餘即拾起來,複蓋好,不一會兒又滾落下去了。餘拾之它墜之,拾之墜之,如是者三。意思是這樣反複了三次。後餘摁之不撒手,它竟與餘拔河般地相持不下,餘竟沒拔過它,讓其拽至床下矣。餘大吃一驚:莫非床下有人與餘戲鬧乎?一看,沒有,你道何故?王嶽嚇得心驚肉跳:何故?此乃扒窯子的從死屍身上扒下來的矣,餘當即向其三叩首,其即安然不動矣。第二日,餘以火焚之,其劈啪作響飄然而去……
這類故事讓人既害怕,又長見識,晚上做惡夢,可過後還想聽。王嶽後來學到之乎者也之類的詞兒的時候也理解得格外快。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間長了,小東西也開始雲山霧罩。他說是,好家夥,羅家莊子第三生產隊在李家林刨地瓜,一下刨出個人腦袋樣的地瓜來,有鼻子有眼有嘴還有眉毛,那眉毛還那麼一動一動呢。何大能耐就說,我也聽說了,這是他莊上染房裏染布又不上色了。小東西不理解:不上色與那地瓜有什麼關係?何大能耐說,造出個謠言來就上色了,全中國的染房統統是謠言窩,抓起來槍斃都夠格。小東西說是你也開過染房吧?何大能耐說,咱還不夠格呢,染房掌櫃的吃得不錯。之後又講個染房掌櫃的吃得不錯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