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1 / 3)

釣魚!

在這兒,我要坦白一件事,要麼兩件吧。其一,回頭看我這一輩子時,說老實話,別的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像釣魚一樣,讓我心花怒放,別的任何事跟它相比都有點黯然失色。我不是想把自己說成對女人沒興趣的那種男人,我為追女人也花過不少時間,就算到了現在,有機會的話,我還會去追。然而,如果讓我在得到一個女人——我指的是任何一個女人——和釣到一條十磅重的鯉魚之間選擇,肯定我每次都會選鯉魚。另外我要坦白的是,從十六歲起,我就再也沒釣過魚了。

為什麼?因為世事難料啊,因為在我們所過的日子裏——我說的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日子,而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國家所過的日子裏——我們所做的,並非心裏想做的,倒不是因為我們總在幹活,即便是農場幹活的或者猶太裁縫,也並不總是在幹活,而是因為在我們體內,有種魔怪在把我們驅來趕去,永遠不停去做愚蠢之事。幹什麼都有時間,就是沒時間幹值得一幹的事情。想一樣你真心喜歡做的一件事吧,再把你這輩子的確花到這上麵的零碎時間一個一個鍾頭加起來。然後你再計算一下,看看你花在刮麵、來回坐公共汽車、在火車換乘處等車、交流黃色故事、看報紙之類上的時間有多少吧。

十六歲之後,我再也沒去釣過魚,好像總是沒時間。我在幹活,我在追女孩兒,我穿上了我的第一雙有扣的靴子,戴上了第一副高領圈(要戴上一九零九年時那種領圈,你的脖子得像長頸鹿的那樣長),我在上推銷員和會計課程的函授課以“長見識”。那些大魚在賓非爾德大屋後麵的池塘裏暢遊,除了我沒人知道,它們保存在我的記憶裏。某天,也許是個銀行休息日,我會再去那裏釣它們。但我從來沒回去過,除了這個,幹別的什麼都有時間。很奇怪的是,從那時起到現在,我惟一一次差點去釣成魚,還是在打仗期間。

那是在一九一六年的秋天,就在我受傷前不久,我們從戰壕裏出來到了前線後麵的一個村子。雖然才是九月,可我們從頭到腳都是泥巴。跟往常一樣,我們搞不清楚要在那兒待多久,然後又開往哪裏。幸運的是,我們的指揮官身體有點不舒服,得了支氣管炎什麼的,他懶得趕著我們進行日常操練、著裝檢查、踢足球等等,據說這些活動能在遠離前線時讓部隊保持士氣。頭一天,我們整天都懶懶散散地躺在穀倉裏的糠包堆上,我們就駐紮在那裏,並把綁腿上的泥巴剔掉。到了晚上,有幾個夥計開始排隊去光顧在村邊一座房子裏做生意的兩個很不堪的婊子。那天早上,雖然離開村子屬違反軍令,但我還是成功地溜出來,在從前是田地,如今一片不堪入目的破地方轉了轉。那是個潮濕的早晨,有點兒像是冬天。不用說,周圍全是打仗留下的殘片破物,亂糟糟的,汙穢不堪,比滿布屍體的戰場還糟糕,有被折斷樹枝的樹木、填了一半的舊彈坑、罐頭瓶、糞塊、泥巴、野草和野草生長其間的一團團帶刺鐵絲網等等。你也知道離開前線時的感覺。關節僵硬,心裏有點空蕩蕩的,不會再對任何事感興趣的感覺。部分是恐懼和疲憊,但主要是厭倦。當時,誰都認為戰爭絕對會沒完沒了地打下去。今天、明天或者後天,你會再赴前線,可能到了下星期,一發炮彈就會把你打成肉醬,但就算那樣,也比沒完沒了的戰爭厭倦感要強。

我正順著一間小屋邊溜達時,碰到了我們連的一個夥計,我不記得他姓什麼,隻記得他外號叫諾比。他長得有點像吉普賽人,皮膚黝黑,低頭垂肩,他那模樣就算穿上軍裝,也能給人一種印象,好像他懷裏揣了兩隻偷來的兔子。他以前是個小販,是個真正的倫敦佬,不過是那種部分要靠在肯特郡和埃塞克斯郡摘啤酒花、捉鳥、偷獵和偷水果等過日子的倫敦佬。他一看到我就跟我點頭打招呼,他說話時,有種鬼鬼崇崇、不安好心的樣子:

“喂,喬治!”(那些夥計仍叫我喬治——當時我還沒長胖)“喬治!你看見地那頭的楊樹林嗎?”

“看見了。”

“嗨,樹那邊有個池塘,裏麵全他媽是魚。”

“魚?去你的!”

“我跟你說,裏麵他媽的全是魚,鱸魚,跟我以前逮到過的魚一樣棒。要不你自己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