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2 / 3)

姐姐,你也要去嗎……

爺爺,你會留下來對吧……

為什麼變成隻剩下阿沼一個人?

額角已遍布冷汗,臉頰一片濕涼。

我有一個對誰也不能說的記憶。

六歲的時候,坐在父親駕駛的車上和全家人一起野遊。半路上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被甩在路邊。而車子以扭曲的姿勢停在幾步之外冒著濃重黑煙。

不一會兒……媽媽走了出來……再過一會兒……爸爸也走了出來……他們就像看不到我似的,並肩向前走去。就連和我關係最好的姐姐,也隻是回頭向我微笑著擺手,就消失不見……

再醒來的時候,我在醫院。爺爺說我們遇到了車禍事故,我是唯一被留下的人……

孤零零的房間,沒有人居住的冰冷的味道,我害怕那種安靜到像一切都會在不覺中消失的感覺,所以才會一周有四天都要住在奈奈子那裏。

奈奈子永遠都活力四射。

“我不會留下你一個人的。”那是相遇的時候,奈奈子說的話呢……

所以我不是一個人……

“請送我去……”我再次報出奈奈子家的公寓地址。

而手機鈴聲突然催命般地在口袋中響起,嚇了一跳的我,險些在車子裏真的跳了起來。在與這個世界都隔絕了的大雨中,奇怪的計程車內,竟然會收得到來自外界的電話?!

“白癡!買一個炒栗子究竟買到哪裏去了?”

奈奈子的罵聲穿越一切信號都被阻隔的大雨,讓計程車內的我感到一絲安心。

“馬上就會回去,公主殿下。”我微笑地對著手機的那一邊如此回答。

身側響起刹車聲,揚起帽簷向我致意的司機終於說出:“你到站了,先生。”

透過車窗,我看到站在樓下的奈奈子正一臉不耐地挑眉。於是我朝她奔去,再也不想看向身後。

對了,值得補充的是,雖然我感覺在雨中轉了數個小時,但奈奈子家唯一可以顯示時間的儀器——電視,卻告訴我,娛樂新聞才剛剛完畢。也就是說距離我離開,還沒有二十分鍾。

次日,我特意沿昨夜的路走了一遍,並沒有見到那條奇怪的小巷。不死心的我憑借著優等生的記憶一路向前,終於尋到了一個荒廢的電話亭。那裏早已經過拆卸,沒有了電話機,更沒有黑色的號碼簿。那麼,昨夜,我究竟是來到了哪裏,又是撥打了通往何處的電話呢……那位駕駛黃色Taxi的男人,又是什麼人呢……

似乎有誰正執一盞燭火微笑著叮嚀——

下著秋雨的夜晚,寂寞的人要當心……

尾聲 再見

事情總是開始得措手不及結束得毫無防備。

可能這就是人生的真相。

那是初冬的中午,我穿著拖鞋懶散地坐在美美亞特意為我保留的窗邊座位,喝著西園店長親手沏泡的咖啡,一邊啃食厚重的原文書一邊忍受高見澤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

陽光淡淡地灑在原木咖啡桌上,塗抹下溫暖澄澈的顏色。

偶爾,有客人進進出出。勺子碰到咖啡杯的清脆音色,收銀機打出發票的“喀達喀達”的聲響,西園小聲地告誡著美美亞一定要按照采購名單上列出的東西購買……所有的一切組合成已經是我日常生活組圖般的景色。

“阿沼!”絲毫不介意自己的大嗓門會幹擾別人的營業,自稱是“地主”的奈奈子穿著家居服站立在過道口不耐煩地用腳尖點地。

“過來啦,我有事情要交代!”

“你的女王來了。”高見澤見縫插針地揶揄,“快去吧,奴隸。”

“學校不是停課嗎?”我懶洋洋地抱著原文書回到客廳,摸著後腦勺打了個悠長的哈欠。一到冬天人就會格外困倦,所以拜托了,奈奈子陛下,給我一點時間充電吧。

“洋子約我去看音樂會,所以今天下午的事就交給你了。”奈奈子飛快地換著衣服,把長發分到兩邊在左右頭頂各綰成古怪的圓球。

“今天下午的事?”我滿麵困惑。

正把一隻中國釵別入頭發的手僵硬地停了下來,奈奈子的肩膀“喀喀喀”地像恐怖電影裏的機器人一樣緩慢地轉過來,“你不會說你已經忘了吧,還是我說話的時候原來你根本就沒有認真在聽?!”

想必是後者。我在心中說,要是每次都把你的話一字不落地記住,那我的大腦早就是宇宙飛船中的垃圾包了。

“是衣櫥啊!我的衣櫥啊!”奈奈子尖叫,“在時至今日時,還要讓我這種走在時代前沿的摩登少女把辛苦賺錢買來的漂亮衣服全部疊放在衣櫃裏難道你不覺得這很殘忍嗎?”

“請恕我直言,你的衣櫃和別人一樣,也是立式的!之所以現在會變成無法把衣服掛起來狀態,唯一的原因隻是你買的衣服實在太多了!”疊起來放也是為了節省空間。究竟有誰能理解我這個還要料理女朋友櫥櫃的家庭煮男的悲慘啊!

“這是窮人的借口,在我奈奈子的字典裏沒有‘將就委屈’這些廉價詞彙!總之我需要一個夠大夠豪華充滿十七世紀歐洲奢靡氣息的華美櫥櫃!”奈奈子揮舞著手指口沫橫飛地宣講,我的心則因這似曾相識的開場白而充滿不祥。

“我所要的,就是必要的!我喜歡的,就是美好的!我否定的,就是沒有存在意義的!如果人生是銀河係,我就是照耀銀河的太陽!宇宙的運作也要依賴於我這顆跳動的心髒!在這個以我為絕對主角的世界,難道還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誌得到一個衣櫥嗎?”

瞪著明亮大眼的女人一撩波浪長發,可以憤慨激昂地把毫無道理的話講得如此理直氣壯。

而我彎腰扶牆願舉雙手投降。

“您願意怎樣就怎樣吧……”我一早就該死心的,根本不用和奈奈子做任何爭論,因為她在唯她獨尊方麵的修養已經高到足以令人懷疑諾貝爾獎遺漏了一個獎項。

“那是自然。我沒有和你商量的義務,但是有讓你知情的雅量。”刷上最後一層金色眼影,勾起黑色皮包的細長肩帶,奈奈子挑唇一笑,“哪,就是這樣,古董家具店會在下午送來我定購的衣櫥,乖乖留守幫我簽單哦。”

“砰!”隨著甩手摔門的經典動作,我凝結在喉嚨中的質疑也隻好困難地吞了回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我在房間裏走來走去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直到“丁冬”的門鈴聲響起,我才像結束拷問般地向大門衝去。

“終於來……”我手腳冰涼地把話咽了下去。

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男子。他穿著連身工裝,頭上戴著壓得低低的帽子。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你好,我來送奈奈子小姐預約的家具。”

“好、好的……”我結結巴巴地讓行,忖疑地望著他的背影,“我說……我是不是曾經見過你。”

“是嗎?”他不在乎地壓了壓帽子,“東京很小,也許我們真的在哪裏見過吧。”

“你有沒有做過浴室的裝修工作?”我跟在他身後繞來繞去。

“那是我三十九份打工的內容之一。”他還是滿不在乎地聳肩,摸了摸預定要放櫥櫃處的牆壁。

“那麼你接到過客人的投訴嗎?”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哪、哪裏……”

“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他悠然地把手插入衣袋,用金屬合成般的聲線清清冷冷地對我說,“我工作的時候不喜歡被人盯著看,那樣會影響我發揮創意。”

雖然我真不知道搬家具也需要創意,但是介於別的理由,我隻能表示同意。

於是我被一個裝修工、家具工同時還兼著另外我不知道是什麼的三十七份工作的神秘工人驅出門外。在過道走廊上徘徊了不過五分鍾,他探出頭來對我微笑,“好了,願您對我的服務滿意。”

我膽戰心驚地目送來客離去,又再忐忑不安地進駐奈奈子家的客廳。

“這隻是一種巧合。”我對自己說,“事實上所有穿著連身工裝的人看起來都相差無幾。他不可能是那個把我卷入悲慘世界的罪魁禍首。”

而我的眼睛還是忍不住一再飄往浴室的方向。

我無法忘記,在半年之前,就是因為奈奈子心血來潮地裝修浴室,才會因緣際會與若草書店一幹詭異人等結識。

而在半年之後,我重新見到了當初改建浴室的神秘工人,這究竟隱藏著什麼暗示呢?

我的手先於我的意誌摸上浴室的拉門,不安的碎片迅速滑落我的心底。我甚至還沒有搞清不安的來源。

“……”

門的另一頭,沒有戴著白色花邊的可愛少女,也沒有說話刻薄的狐狸眼少年。總是站在書櫃前默默擦試書架的店長同樣也消失不見,十二張漆成原木色的咖啡桌、十排擺滿書籍的書架、明亮的落地窗、優雅地喝著咖啡的客人……一切已經成為習慣的景色像煙霧般地在我眼前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陳列豪華的浴室、裝飾著花紋的馬桶、洗手架上擺放滿滿的化妝品。

這裏才是正常的空間。

一切都恢複了?

或許那個裝修工不是撒旦的手下而是某位空間接線員?他們終於察覺了之前的錯誤而刻意派人前來修正?

我應該高興歡呼甚至大喊大叫來予以慶祝才是。

但是為什麼,我卻隻是茫茫然地站在原地呢……

就在不久之前,我還坐在那張靠窗的咖啡桌旁,我的鋼筆筆帽甚至還落在那張桌上忘了帶回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用手拍打浴室的牆壁。隔音良好的公寓內,隻傳來厚重的回響。我不可思議的書店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措手不及。

我呆呆地倒坐在浴室裏,被一種無力的感受所環繞。

像搖滾藝人一樣裝扮的店長……

有著人畜無害的外表卻慣於嘲諷別人的少年……

洋娃娃般美麗溫柔的女侍應生……

還有曾經在店裏結識的葵小姐……

不可思議的經曆……難道隻是我的夢而已?我忍不住抱住腦袋,開始這樣懷疑。

這是沒有辦法與任何人商量的事,隻要說出口就會被診斷為有妄想症吧。

然而他們確實存在過,存在於我的生活。

看似斤斤計較的西園其實有著我所不願承認的溫柔與內斂;雖然喜歡挖苦我,但在重大問題發生前就已經懂得先行提醒我的黑發少年;笨手笨腳卻有著銀鈴般笑聲的美美亞……

“不會的……不會的……”我忍不住一遍遍地重複,“不可能就這樣消失的!”

我拿起衣服、鑰匙,衝向六木本。

至少在六木本的大街上,若草書店應該還在!

當我這樣做的時候,我不想承認是因為我把他們當成了朋友。

然而一向並不笨拙的我,卻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理由。

冬天的陽光明亮卻清冷,六木本的街道永遠繁華又無情。

手腳發顫,我突然蹲在地上用手按住我開始劇痛的頭。這是我的老毛病,連奈奈子也不知道。每當我感到強烈不安的時候,我就會頭痛。

我害怕去確認若草書店的存在……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會讓我連自己的真實也一並懷疑。

在好像拷問一陣不斷襲來的恐懼裏,我知道唯一能夠讓我安心的地方名為奈奈子的公寓。

奈奈子從來沒有見過我頭痛,這是因為隻要和奈奈子在一起,我就不會感覺強烈的不安。奈奈子擁有否定這個宇宙也要堅持她的歪理的強悍韌性。

“我出生之前的事我不要聽,別人告訴我的話我不相信,公元是從奈奈子小姐誕生的那天開始計算,一年是二十四個月,而且人類隻要願意也有可能飛往木星。總之一句話,隻有讓我奈奈子看著順眼的道理才能在這個世界通行!”華麗女人的口頭禪在我耳邊顯現。

我苦笑著承認,是因為她的歪理支撐,我才能再坐著電車返回我們的家。

插入鑰匙,進入客廳,打開電燈開關。

背靠著嶄新的櫥櫃坐下。

我要在這裏等奈奈子回來。

我要奈奈子親口告訴我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