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偵探遊戲(1 / 3)

中途似乎停過片刻的雪又接連不斷地下起來。

大雪覆蓋所有的一切,列車像脫軌般地獨立在宇宙之外。有人在這個夜晚死去,那種壓抑的氛圍似乎現在才慢慢在沉寂如水底的車廂裏擴散。不同尋常的寂靜讓安藤雪覺得喘不過氣。

老年人多覺,婆婆又睡了。羽野先生一開始就不喜歡說話,而青柳小姐和直下先生也因為適才的搜查而異常沉默起來。

安藤雪站起身,在車廂內來回踱步,間或望一望窗外的雪。

希望列車能快點開動。她不喜歡這種墜入電影鏡頭中的恐怖感,而且……她握緊衣袋中的手。這麼安靜,會害她忍不住胡思亂想。去想未來、過去、母親、考試、放榜……

“叮——”

尖銳的鈴聲乍然響起,像石子投入太過靜謐的湖心。每個人都下意識探頭看了一下,是桂木涼。

他陰晴不定地瞪著手中的手機。猶豫了很久,才終於摘下一邊的耳機,不耐煩地按通接聽鍵。

“幹嗎——”簡短而無奈的口吻。

“……對啦!哼。放心吧。”然後是冷笑,“死的人不是我,很失望吧。”

安藤雪不是想要偷聽,隻是實在無事可做,不由得就站住了腳,朝桂木涼投去詫異的目光。少年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視線,唇邊掛著冷笑,眼中是露骨的不屑與狠毒,每吐出一個字都像剃刀的光芒般鋒利。

雙手扶著車窗邊的小木桌,安藤雪猜測,那……應該是家人打來的電話吧。大概是列車晚點,擔心他,才會想確認他的平安吧。反觀自己,她咬了下嘴唇。不戴手表出門果然是正確的,這樣她就無法確切地感知流逝的時間,這樣她就有理由說服自己,媽媽隻是因為還沒有發現她的離家出走,所以才沒有撥打她的手機。

有人牽掛是件多麼值得羨慕的事啊。

可是那個人……她複雜地注視一臉不耐煩的桂木涼。那個習慣刻薄的少年卻完全意識不到他的幸福,用著那樣的口吻對給他打電話確認他平安的親人如此凶悍。

“我知道——”桂木涼陰陽怪氣地發出誇張而諷刺的笑聲,“我當然不會說出你的名字。你安心吧。聽你解釋?得了,反正還不是那套。哼!”不想再聽下去,他扣上手機蓋,隨便往桌上一丟。重新塞好耳機繼續板著冷淡疏離的臉與世隔絕。

但是手機卻像不服輸似的接連響起。

直下守好心地提醒他,反而被他凶狠地瞪了一眼。

“你想幹什麼——”然後,少年惡狠狠地抓起手機,劈頭衝那邊怒吼,“不要來打擾我!”

“涼……”

這次,手機那邊傳來婉轉的女子的聲音,連站在窗邊的安藤雪都聽到了。她下意識回首,卻目睹令她瞠目的一幕。

驟然色變的少年一言不發地探身拉開車窗,一揚手臂,將手機拋出一條弧線扔入茫茫大雪。如此激烈的動作好像也不能平複他的憤怒。打開的窗子也沒有關,桂木涼像無法壓抑滿身怒氣般地走向另一端的通風口。在走過的通道上留下一串噔噔的有力的跺腳聲。

背靠緊閉的車門。

桂木涼寂寞的側臉映在浮動夜色的玻璃上。獨自一人便沒有了凶狠刻薄的神情,縮在毛衣高領內的尖細下頜,垂覆長密睫毛的眼瞼,無論何時都挺直的背,無論何時都微垂的臉,疲憊孤寂卻高傲的少年。

或許,隻是個不會順暢表達情緒的小孩。

安藤雪推開車廂與車廂間的門,靜靜地注視別扭地偏著頭的他。

“你,還是高中生吧。”她搭話,“出門做獨自旅行嗎?”

“……”

“我要到東京去。”雖然他不理她,但是安藤雪還是再接再厲,“也是一個人啊。”

“……”

希望他閉嘴的時候,他的話從來就沒有停過;希望他能開口時,他反而像蚌一樣緊緊地閉上倔強的唇線。安藤雪無奈地看著背部像黏在車門上不肯移動一寸的少年。

“心情不好嗎?大家都是一樣。”

隻好學他的樣子把身體的重量交給另一側的門,安藤雪仰頭,呼吸被風吹入夾帶著雪花的微冷空氣。

“竟然會遇到這種事。好像漫畫一樣……”安藤雪插著衣袋,一個人自言自語,“但是卻是真的。看到那樣的場麵,卻還是可以吃得下飯,會覺得渴,還是想著自己一個人的事。因為死去的人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樣的自己,很差勁。”

身邊終於動了動,桂木涼轉過頭,漠然的眼睛閃動黑琉璃的光色。

“可是,我覺得,即使是這樣的我,”安藤雪深吸了一口氣,對上他閃爍不定的眼睛,“也還是比你強很多。”

少年不服輸地抬了下頭,潔淨的臉上飄過一抹警惕的忖疑。

“我身邊一直都是些很好的人,好得讓我產生想逃跑的衝動,好得讓我難以維持正常的交往。”安藤雪苦澀地說,“好到讓我自卑,希望抹殺自己,成為別人那樣的人,所以才一個人離開……”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桂木涼突兀地插進來。

“因為……”安藤雪攥緊口袋裏的手,其實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忽然有這種想要訴說的衝動。又為什麼要和這種惡劣的家夥訴說。她隻是不想看到他那種孤寂的側麵,就像看到另一個自己似的……感覺太差勁了。

“我覺得你……很過分。”她矛盾地偏頭,望向他。

“過分?”少年冷淡地重複,語氣卻包含驚愕的成分。

“你是怎樣的人,為什麼要用那種尖銳的口吻和別人講話。”安藤雪困難地表達,“……原本,這是與我無關的事。我完全沒有置喙的餘地。”

“既然如……”

“但是!”安藤雪大聲地截斷他,忽然轉過臉,短發飄拂,閃亮的眼睛盯著他說,“我唯一確定知道的是,雖然你有權利說你想說的話、做你想做的事,你卻沒有權利傷害別人!”

爸爸還活著的時候,也常常這樣教導自己的。臉色緋紅的少女胸口劇烈起伏。是的,她忘記了爸爸的話。雖然她表麵上努力維持著那個家,力圖做到讓它和爸爸還在時一模一樣。爸爸買給她的衣櫃就算老土過時已經不合用了但她依然留著。可是,她卻忘了爸爸教過她的最重要的東西!

是眼前這個少年讓她又重新想了起來。

即使標榜自己是正確的,即使有任何理由作為借口,也不可以用輕率的行言去使另一個人受傷。

“可以從別人那裏得到關懷,你以為是天經地義的嗎?”她大聲質問他,“你覺得,在這個晚上,因為不知道你在哪裏,而不停撥你手機的行為,是讓你覺得厭惡的做法嗎?”

“這些和你……”

“這些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我卻覺得無法忍受。因為——”少女憤怒地拿出一直放在衣袋中握著一個手機的左手,“我一直都在等電話啊!”

這樣的心情,像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理解?

“我一直都希望能有人發現我不見了,能關心我在哪裏,能撥來一個熟悉的號碼啊。為什麼我這麼希望得到的東西,你卻可以毫不留戀地拋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