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突然有些想笑。每個人,身邊的每個人,從一開始,都用憐憫的眼光來看她,為什麼要可憐她,為什麼不可憐另一個?難道就因為他看上去冷淡疏離,看上去無比強大,看上去一切在握,就注定要一個人待在凡塵之外,一個人獨自前行嗎?
扶在護欄上的手,不由自主十指收攏,雙拳緊握,她抬起頭來,腳步堅定,繼續往前走去。走道盡頭,小客廳的門敞開著,她在門口立定,廳裏窗簾緊閉,一片昏暗,沙發上,周早已靜靜等候,看到她,也沒有動彈,依稀微笑,陰影裏隻是一片模糊。
周,你怎麼了?從小李切斷電話那一刻開始,就忐忑不安的心,見到他之後,一絲都沒有安定下來的,相反地,突然滿心寒意,恐懼感無法克製地瘋漲起來,竟讓她全身僵硬。
沒出息!曼曼咬牙,抬步就往他的方向走過去,卻聽到他的聲音,低低響起,“曼曼,你坐下吧。”
腳步頓住,坐下?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曼曼,過來。”為什麼會是坐下?
“你坐下。”見她不動,他又重複了一遍,聲音平淡,但是隱隱軟弱之意,讓她心裏急痛,小腿已經碰到側邊的沙發,身子一軟,竟真的坐下了。這廳裏沙發環繞,其實兩人離得並不很遠,但麵前陰影中的他,仿佛重山遠隔,總也看不清。
“周,你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們不是說好了,今天要一起吃飯。”痛恨自己懦弱的反應,曼曼小聲開口。
“曼曼,”他的聲音,好像是歎息,“跟我在一起,很辛苦吧。”
周,你要說什麼?嘴唇無法克製地顫抖起來,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曼曼僵硬地直著脖子,呆望著他。
沒有等待她的回答,周繼續著,仿佛是自言自語,“以後不會了,你好好的,什麼事都不用再擔心。”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不懂。”拚盡全力,張口說出來的話,卻斷續破碎。
那邊他的影子,淡淡的,好像隨時會消失在眼前,可他的聲音卻清晰無比地繼續傳來,“曼曼,我以後,不能再見你了。”
說什麼?你在說什麼?心裏的尖叫已經快要把自己的耳膜震破,可是喉嚨劇痛哽咽,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剛才就沒有止歇過的作嘔感劇烈翻滾,不自覺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隻怕一張口,就會立刻嘔吐出來。
“小樂。”他突然稍稍提高聲音,樂黎聞聲出現在門口,眼裏焦距固定在虛空一點,竟然不敢望向他們兩個。
“小樂,送曼曼回家。”
“不!”心中突然生出無限勇氣,作嘔感被強壓下去,她平生第一次,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周的話,“小樂,你走開,我們還沒有說完。”
將門合上,曼曼轉身便走到周的身邊,蹲下身子,堅定地仰望他,“說理由。”
因為距離拉近,這時才看清周的臉,暗影裏無限蒼白,雙唇卻紅得妖異,漆黑的瞳仁,暗淡無光,從沒見過他這樣,熟悉的臉,突然陌生。其實每次仔細看他,都會有遠離俗世的感覺,但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讓她心生驚懼,好像眼前的極致美麗,隨時會轟然消散,恐懼讓她情不自禁伸出雙手,用力抱住他,他的身體,突然僵硬,然後慢慢地,有歎息聲傳來。
把臉埋進他的胸口,曼曼再次出聲,聲音卻無限地軟弱下來,“我不信你,我不走開,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待著的。”
頭頂突然有熟悉的觸覺,他的手指,撫在自己的頭發上,微微顫抖,指腹與皮膚觸碰之處,絲絲冰冷,從上方一直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從來都是無盡甜蜜溫柔的動作,這一刻竟讓她渾身麻木,呼吸困難。
“曼曼,如果我可以,如果可以——”他的聲音,幽幽響起,曼曼抬起頭來,一瞬間,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在自己麵前,明明帶著笑,卻一臉疲憊絕望,竟像是了無生誌。心痛憐惜,難以描摹,掙紮著再次開口,“不會的,這世上,隻要立定心意,沒什麼不可以的。我什麼都不怕,你跟我說,跟我說!”
他的手指移下來,小心地撫在她的臉上,伸手握住那片冰冷,曼曼目光哀求,“你說給我聽。”
“請你,體諒我。”他輕輕吐出這句話,仿佛耳語,可落在她耳中,卻像一道巨雷,門突然打開,一個陌生的老人站在那裏,不顧小樂的阻攔,揚聲開口,“這位小姐,能不能快點離開,周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雙膝虛軟,難以支持自己的姿勢,她不知不覺,側坐到地上,柔軟厚長的羊毛地毯,身子陷進去,完全不覺溫暖,從裏到外都是無盡寒涼。
周立起身來,越過她,往外走去,腳步落地無聲,他的背影,一片模糊,沒有力氣拉住他,也沒有力氣出聲,不知過了多久,或者隻是一瞬,小樂的歎息聲在耳邊響起,她溫暖的手,將她扶起來,“曼曼小姐,周少已經離開了,我送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