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英雄雙手托腮，兩眼已呈無神狀態。
“嘟嘟——”
“哎?”
“啊，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機。”前輩霍地站起身，“我去接個電話，你們先練習一下吧，有什麼不懂的再問我。”
“真是的，工作中竟然開著手機。”望著前輩瀟灑的身影，進藤英雄不滿地叨咕。
“不要這樣講呢，”栗原優小聲抗辯，“前輩是個好人。特意來幫我們呢。”何況這裏是休息室啊。後半句她沒說，總覺得進藤這個人，對其他人的言行過於挑剔呢。
“栗原小姐對任何人倒是挺親切的嘛。”與栗原優不同，進藤英雄想到什麼就說了出來。而且非常明顯，他現在很不高興。
“進藤桑，你不開心嗎?我明白的，這個工作我也是第一次接，但是我們既然接了，就一定要努力完成啊。”
栗原優試圖鼓勵工作夥伴，“打起精神來!我們來對台詞吧。”
“台詞在哪裏啊!”進藤英雄忽然被激怒了，“所謂的聲優不就是根據台詞來詮釋角色的工作嗎?如果隻是這種用喊叫代替的東西，不是什麼人演都一樣嗎?”
“您怎麼能這麼說呢。”栗原優歪著腦袋，這是她驚詫生氣時的習慣動作。
“總之這個劇本根本就是垃圾嘛。”累積的不滿到達頂點，進藤英雄口不擇言。或許是因為栗原優一直表現得太過弱勢，或許是現在沒有絕對不可違背的監督和前輩在場，他把最內心的一麵表現了出來。在這個其實也隻是剛認識沒有多久的女子麵前……是不小心，還是潛意識地認定她沒有威脅呢……話出口的瞬間，進藤英雄恍惚了一下，倉野明明一再叮囑他，不可以把內心的真實想法暴露在這個業界任何人的麵前……因為即使表麵上再怎麼嘻嘻哈哈說大家都是朋友，事實上，這是沒有性別之分，所處之地皆敵人的環境啊。同事=競爭者!
“進藤桑你太過分了!”出乎進藤英雄的預料，栗原優憤怒地撐臂起身，“作為役者，怎麼可以說出嫌棄劇本的話!”她從中午就一直忍耐著沒有反駁了。
“進藤桑如果不滿意吹雪的角色，就要想辦法用聲音來表現出你所理解的吹雪。即使台詞沒有改變，但隻要說的人不一樣，就會成為完全不同的作品。”她幾乎是嚴厲地向進藤喊道，“那樣的震撼您到底明不明白?”
進藤英雄雙眉緊蹙，他明白的隻有一件事，麵前這個女人和他一樣，正在犯下“不該在同業者麵前表露真實情緒”的錯誤。
“以前，我曾經參加過某動畫的甄選會!”激動起來的栗原優依然滔滔不絕，“當時所有的聲優都不知道這部動畫的世界觀究竟是怎樣。因為是完全原創的作品，也不可能存在之前有人看過漫畫原著的事情。大家隻是憑靠當時的感覺去試音，誰也不明山那個角色究竟是怎樣的人啊……”
對呢，她也覺得很困惑。
究竟要怎麼表現這個完全陌生的角色呢……
根本就不知道這部動畫在講什麼，隻是拿過台詞本就念，連研究的時間都沒有，怎麼可能會表現出應有的精髓?
但是，當時和她一起爭奪同一個角色的著名聲優，卻用他那種泉水般清澈的音色，帶著淡淡寂寞的味道，演出了一個令在一旁觀看的她，都想為之落淚的情境。
明明沒有人事先知道那角色會是怎樣的性格。對，就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才擁有了各種可能。那個人，隻是看了一遍台詞，就自然地按照他的理解認真地去演繹。比起焦躁到完全無措的她，隻知道充滿疑惑地念著台詞的她，確實完全是雲泥之差。
結果當然是她失敗了。
事務所的助理安慰她說，足因為對方太有名了。但她知道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是因為對方真的很厲害，真的比她強啊。
“……從那天起，我對自己說，不管是怎樣的台詞都沒關係，隻要有台詞，我就會努力的!我會努力地勇敢地按照我的理解去演出!聲音就是我表現演技的唯一的地方。為什麼要在意那麼多無謂的事情呢。什麼叫無聊?進藤桑!這個劇本，不管原作者怎麼說，它都已經是花田吹雪和征一郎人生的舞台。在飾演的時候，難道不是應該完全地化身成他們嗎？不，或者應該說是，讓他們來表現我們內心的想法。去填充、展現，這兩個原本虛構的人物，讓他們成為擁有感情、欲望、愛憎、苦惱的人類呀!”
望著握緊拳頭臉色通紅喊出這樣一番話的女子，進藤英雄驀然無語。
忽然想起了第一次通電話的時候，當時這個女人就在說什麼征一郎應該是怎樣怎樣的人一類的話，她一直在認真地研讀考慮角色的事呢。
反觀自己呢?隻是煩惱著為什麼竟會出演這樣的劇本。
她說得對。作為役者，怎麼可以嫌棄劇本?
他甚至還當著原作者的麵大肆撻伐。
該被嫌棄的難道不正是這樣忘記了聲優立場的自己嗎?
頂撞前輩、頂撞監督、頂撞原作者……給搭檔添麻煩。做著這樣不可饒恕的事情卻完全不自知的人不正是自己嗎?
“抱歉，我說了太過主觀的話!”在他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對麵的女子卻光低下頭，深深地鞠了一躬，“請進藤桑原諒我。”
慚愧地握著劇本，進藤英雄緘默著不知道該怎樣說，應該道歉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一直努力，努力想要完成這個工作的栗原。
“哎?你們怎麼了?”
打完電話的前輩推開門，正好看到這個畫麵，“監督在叫我們呢，你們……”
“沒什麼……”兩個人搶著說，又都訥訥地望了對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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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藤(念台詞)：“征一郎的心情我無法理解……但是，卻一直感到很困惑。腦中全是有關你的事，變得無法再思考。神經敏感得像暴露在皮膚表麵。征一郎，我……”
栗原(念台詞)：“吹雪……我也是一樣。”
背景音樂進入，監督在外麵一揮手。
“GOOD!”
“終於完成了。”栗原優鬆了口氣。睜開在錄製過程中，不覺閉上的眼睛，透過睫毛，發現對麵拿著劇本的人還在呆呆地注視自己。
果、果然是之前在休息室自己講了奇怪的話的緣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