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自千年前曾經得白衣教相助統一了天下,然而曆經七百年,到了燕戾王一世,卻被一代暴君弄得人心向背。如今天下七分,北燕南韓兩霸並立,周邊齊楚趙魏秦五國國力羸弱,卻又日漸蠢蠢欲動,也不知什麼時候會重燃戰火。
慕容泊涯進入懷戈城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薄夏季節,有些微熱。不過城子小,熱鬧是熱鬧,卻還不達接踵磨肩的地步,比起北方大城也要安靜得多。憑著記憶循那東西走向的穿城大道趕著車去,又繞了幾個較小的街道,慕容泊涯總算找到了地方。
前麵那條石板街旁,一道數丈高的灰黑火牆隔了一方天地,周圍空了十餘丈的石板平地都沒有民居店鋪,牆上斜插一杆丈許見方的招幌——懷戈當。
饒是如此不親近人的建造格局,卻有人絡繹進出——生意還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雖然功力大損,但畢竟底子不淺,到得近處,便聽到院牆裏傳來櫃房先生和客人的討價還價聲,又或是櫃房先生之間打著隱語行話的通氣聲。那衫木貨架祛蟲藥粉的味道,那當鋪裏的氣氛,遠遠的就能感受得到。
畢竟是年輕人,慕容泊涯放下了一路上有些抑鬱的心情,手中甩起皮鞭,啪的淩空摔響,負重的壯馬趕忙又加急了步伐。
高大的院門沒有設檻,裏麵的堂子卻都高過地麵尺尋。進到院裏,一名值守的當鋪夥計見到是他,隻驚訝了片刻,趕緊把馬車牽到一邊拴了。自有別人將他往後院引。
“肖掌事這兩年怎樣?”慕容泊涯一邊走一邊問那位前來領路的夥計。這懷戈當鋪是肖清玉肖掌事家裏留下的祖產,已是兩百多年的字號,周邊縣城村屯裏的人都知道這邊利息薄信譽又好,寧願多跑十幾裏地,也要選著這家來典質。而要找到肖清玉這位常常腳不沾家的人物,也就隻能到這裏來了。
“好,也不能說得上好。”夥計支支吾吾。
“這是怎麼說?到底好是不好?”慕容泊涯停了腳步,甚感奇怪。按理說,肖掌事每年在當鋪住不過兩月就走。然而據他所知,去年年初至今,肖清玉十天裏常有八九天是在家的——莫非那老家夥是生了什麼痼疾,難以遠行?
夥計也停了,臉色不大正常,頗難從麵上揣測其中內容。
“你看那個——”夥計指了指後院牆根,示意他自看。
隻見灰黑的牆下,站著一個身形幹瘦的年輕人。那人身穿皂色布衫,腰係角帶,正麵對著牆壁,低垂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慕容泊涯一個眼神丟給身旁的夥計,那人哭笑不得地道:“他是肖掌事去年年初帶回來的災民,叫做黃翎羽。據說他父母都前年黃河大水衝跑了,他一人東遊西蕩的到了淮郡遇上了掌事。肖先生原本覺著他機靈,便讓跟著首櫃先生學著驗貨收當,沒曾想他果然是一點就通,很快上了手。現在已經暫替了二櫃房的交椅了。”
慕容泊涯因為這個年輕人出乎意料的名字而心神微震,他曾經在很久以前聽人提起過這人的名字,但很快又自嘲地笑笑,天下同名者何其之多,這個小崽子那時候大概還在吃奶吧。
“那這時刻他不在櫃台收當,在這裏做什麼?”慕容泊涯又問。
“你可有所不知,肖掌事見他伶俐,去年秋後就開始教他算賬,可都學了這許久,算盤還是打得吭吭唧唧,昨日又沒能通過鋪子裏的月核,被罰站一天一夜的崗。”
“站崗?”慕容泊涯十分難得地疑惑了,“這裏便是這麼站崗的麼?麵對高牆?距離不過半步?”
還沒等夥計回答,那邊牆根傳來通的一聲,原來是年輕人站著站著便撞到了牆上。
“你知道了吧,才剛過一夜就瞌睡成這樣,若不如此站著,可不知道要摔多少次狗啃泥了。”夥計一邊說著,一邊齜牙咧嘴,似乎對那個撞頭感同身受。
慕容泊涯沉默地看著牆根,旁人的閑事他向來是不會多費心機管教的,所以也沒有夥計那般哭笑不得的感觸。
隻見那黃翎羽扶著額,摸索著又站正了,然而也沒站直多久,就又垂下了頭去……
也許,肖老頭還真的很頭疼。他想。
——這便是慕容泊涯第一次見到的黃翎羽,當時他倒沒多想,這一個麵黃肌瘦的小子,竟然與他有那樣一種淵源。也不會想到,今後的生活要為他曆那麼多風雨,卻始終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