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泊涯一看,原來是張管賬從夥房裏出來了。說來也巧,懷戈當裏設了管賬的和管錢的各一名,管賬的姓張,大家就叫張管賬;管錢的姓錢,大家就叫錢管錢,這倒順口好記得很。
張管賬是真真正正的又黑又胖,端了兩碗豆漿,胳膊下還夾著一捆油紙裹著的油條著地滾了過來。他見兩人這麼辛苦,將豆漿油條分別送到兩人手裏,咧嘴一笑,雙下巴的肥肉就抖了幾抖。
“哼哼,你耳朵倒靈得很。”慕容嘲道——明明沒看夥房那邊,卻早早聽到了人來的動靜。
“他耳朵靈你倒知道,”張管賬聽了就笑,“那些金銀錠子到他手裏麵一敲,他就能聽出幾分成色。”
慕容泊涯恍然,原來這還和行當有關了。
“阿黃,馬步不能這麼抖著蹲,要像他那樣,硬一些。”張管賬突然又道。
“噗——”他於是一口豆漿噴了出來,像一道乳黃色的噴泉。
“慕容你沒事吧?”張管賬十分關心地問道。
“沒,沒事。”慕容泊涯一邊咳一邊答,他又見那馬步紮得漸漸抖起來的“阿黃”朝天翻了個白眼,心中早笑了個底翻天,因為想起他家養的其中一隻看門大狗,可不就被管家們叫做阿黃?
這日,黃翎羽蹲足了就走了,慕容泊涯拚足了內力,苦苦支撐到了天黑時分。兩人對對方越發是看不順眼。隻不知今後一個屋簷下的生活,還要怎麼才能平平安安地過下去。
話說肖清玉所在的白衣教,千年前曾有教主聶憐在大燕女王前進言權力製衡民間教化之策。白衣教便被女王封為國教,執掌監國教化之責。然三百年前大燕戾王亂政,嫌棄該教徒曆代屢次壓製王權之義舉,便削了它國教的地位,之後數位君主更是重視集權在手,打壓不斷。近年來興起的神皇教,因宣揚帝王乃天神之子,得到了當今燕王的器重。而昔日的國教,則已淪為上不得台麵的江湖組織。
夜裏,肖清玉打外麵回到房中時,隻見竹凳上坐著一身著夜行衣的高大女人,手中舉著一葫蘆喝得不亦樂乎,聽他回來,頭也不回就道:“叫你放下這勞什子產業,你偏不聽,看這不日夜奔忙,還有什麼時間同我逍遙自在?”
肖清玉一聽,果然便是聖姑聶無娘,冷笑道:“你倒樂得逍遙,這一年多混哪裏去了,教主後人之事查得怎樣。”
聶無娘搖頭:“追查十幾年,有什麼線索早就查出來了,哪裏這一年就有結果?”又道:“聽聞高麗人似乎尋到了《自憐集》,隻是無人能譯,正要將之送給南韓王室。”
“這事理會得,已讓無敵去偷那書冊了。”
若不是十六年前神皇教奇襲成功,白衣教也不至於敗落至今日的地步。前教主林朗是役戰死,剛出生不久的嬰兒也在東逃的途中去向不明。而他則在神月像前發誓,一日不為教主複仇,一日不尋回教主血脈,他便一日不接掌教主之位。
聶無娘突然道:“你還沒改變心意?隻是怕那孩子已經不在人世。”
“當年護那孩兒的既然是暗使,就定能平安。隻是那人性格詭異,又或許遇上什麼麻煩,還得我們多花心思尋找。”肖清玉莫測高深一笑,“再說,你不是老打著主意要我陪你逍遙山林?我若當了勞什子教主,你那些猥瑣齷齪的心願又要何時才能得逞?”
聶無娘大樂,離座撲將上來。肖清玉微晃,避過了一個狠狠的熊抱,剛要訓令聶無娘讓她遵守禮儀,鼻端飄過一縷內斂清淡的酒香:“這酒……”
她臉色微赧,哈哈笑道:“若非貪圖肖副您釀的陳酒,您以為我會來這個滿是銅臭味的當鋪?”她見肖清玉神色雖不變,但多年相處,仍舊能看破他下一步動作,趕緊破窗而出,一邊傳音道:“不勞你死沒良心的相送,附送消息一則充為酒資——江北典幫近日將帶人來砸場,好生護著老娘送你的定情信物!”
看著碎落滿地的窗架,肖清玉暗自歎息,怎麼就喜歡上這麼個不守婦道的人家了呢?
臨近幾屋聞得聲響都有人出來,他擺了擺手,吩咐道:“這些不妨事,都回去休息,明日再作理會。”江北典幫雖然迫在眉睫,他倒也不怎麼放在心上,隻是暗自為教務搖頭:“十六年前幸存下來的,怎麼都這麼些怪異人物,可教人怎生是好!”他見透窗而入的月亮光華流瀉,暗自祝禱:“可千萬保佑暗使將那教主遺後,教養得老成持重、勤勞耐苦啊!”